序
其实很怕这本稿不会过的。
从写小说以来,叙事的重心通常都放在女主角身上,虽说女儿家的心思细腻曲折,一根肠子总要打上十八个结,但在心境意念的流动和转变上总是比较容易揣摩体会,而这本稿子里,男主角的份量却比女主角重得多。
忘了是从哪里看来的,男人和女人是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生物,从女人的角度去描写男人的固执,感觉上似乎有点隔靴搔痒,不够细致也不够深刻,但总是新鲜的尝试,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一章
太湖畔名图处处,多的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但却没有任何一处比得上风花雪月楼。
彼名思义,风花雪月楼里春宜赏花,夏宜听风,秋宜醉月,冬宜映雪,四时好景俱全。且本身雕梁画栋,山节藻梲,是这一带最显眼的建物,周围园林造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壮丽与纤雅兼备。
凭栏远眺,太湖的妩媚风情尽收眼底,入夜之后点起灯火,光影与琉璃瓦相映生辉,更是华美绝伦。
但是,再怎么美丽的庭园建物,再怎么奢华豪丽的深宅大院,都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幽暗角落。
除非亲见,否则很难想象这间阴森湿寒、幽暗窄仄的密室,竟也是风花雪月楼的一部份。
没有高烧的牛油红烛,只有黑影绰绰的如豆小灯,空气中并未浮漾着龙脑冰片的熏香,只有沉滞的霉气,还有……血腥味。
周荟仪紧抿双唇,冷眼看着地上逼体鳞伤的女子。
女子虽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但仍能看出她相貌清艳。周荟仪也算是个美女了,但即使是容颜最盛之时,跟她相比至多也只能算好看而已。
她是何新雨,十年前,她是名响天下的江南花魁,如今,她是风花雪月楼主人凌重动心爱的如夫人,更是凌家独子的亲生母亲。
“何新雨,妳也有今天!”周荟仪冷笑轻嗤道:“老爷这趟出门,少说也是十天半个月,这下子我看妳还能倚恃谁?”
罢挨了一顿鞭子,何新雨抬头瞪视着周荟仪,恨声道:“老爷回来绝对不会放过妳的!”
世上最笨的莫过于落在敌人手里还嘴硬的人。
周荟仪冷笑道:“我只怕妳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癌,周荟仪凑近她,冷不防就是一个大耳括子。
“这些年我忍妳让妳,嘘寒问暖,递茶送水,这戏我也已经做够了!就算妳凭空消失,老爷也绝对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何新雨心头一冷,她不是笨蛋,周荟仪处心积虑地等待今天,必定有最恶毒的打算,她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周荟仪直起身子,满意地看见她眼中闪过的绝望。“我很好心的,我不会拆散你们母子,我会让妳的小孽种陪着妳走黄泉路,不会让妳孤孤单单,妳也不用太感谢我!”
何新雨一阵寒颤,望向被捆缚在一旁的儿子,只见凌飞口中塞满破布,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恐。
母性软化了她的倔强,何新雨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姐姐,妳放过飞儿吧!他只是个孩子,又是老爷的骨血,求求妳放过他,算我求妳了!姐姐……”
“这会儿妳又开始叫『姐姐』了?我可承担不起呢!妳别傻了,今天的事,这小孽种都看在眼里,我会笨到连杀人灭口都不懂吗?”
何新雨突然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周荟仪,妳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妳的丈夫,难怪老爷总在外头寻花问柳!”
周荟仪怒道:“妳胡说什么!”
“妳以为老爷是因为妳不能生育,为了传宗接代才迎我进门吗?除了我之外,他在外头有多少女人,妳又知道吗?我告诉妳,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痴情男子,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我死了,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何新雨,妳当然能杀我,可是妳能杀掉所有他喜爱的女人吗?”
“妳……”
“妳太贪心了!如果妳只想除掉我,妳一定会成功,而且天衣无缝,但妳偏要把飞儿拖下水。”
何新雨摇头冷笑道:“我无故失踪,老爷顶多追问一阵,大概就不了了之了!但飞儿可不同,他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妳说他会怎么反应?妳反正是生不出来,他找不到飞儿,他又会怎么办?”
凌重勤处处留情,但带进家门的姨太太却只有何新雨一人,她能获此殊遇,自然有她不同于寻常女子之处。
何新雨字字句句都绕着周荟仪不能生育这事儿打转,她当然知道这是周荟仪的痛处,这样刺激她必会令她恨意上心。但像周荟仪这种名门小姐很难失去理智,若她肯衡量后果,或许飞儿可以有一线生机。
至于她自己,反正她是活不成的,好死不好死,死得好看不好看,实在也不是那么重要。
“贱人,临死还逞口舌吗?哼,我不会让妳死得那么痛快,来人!挑去她的手筋脚筋!”
两名彪形大汉应声上前,手中的晶亮尖刀闪着棱棱寒光,分别抓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脚踝……
一阵剧痛袭来,她几乎没痛晕过去,恍惚间只听见周荟仪恨声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妳儿子!”
目光瞥向一旁的凌飞,周荟仪却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孩子眼中的惊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愤怒与仇恨。
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驱使,周荟仪取出塞在他口中的破布,在他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她竟瑟缩起来。
“我不求妳放过我娘,但我请妳不要再折磨她。”
“凭你也配跟我谈条件!”
在她面前,凌飞一直是乖巧恭顺的孩子,但他现在超乎年龄的冷静沉着,却让她不由得心生畏惧。
“我诅咒妳,我诅咒妳生儿子!”
周荟仪听闻,不禁放声大笑:“你咒我生儿子?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对!我咒妳生儿子,妳杀了我跟我娘,我就是投胎转世也要找妳报仇,所以我祈愿我来世生作妳的儿子,但我不会认妳作娘!妳要记得,将来妳生的儿子就是我,我是来找妳报仇的!”
周荟仪脸色骤变,全身发冷。这孩子好可怕,他才几岁,竟能如此洞悉人性的幽微奥妙,看着他认真的小脸,她竟不由得簌簌发抖。
她若一辈子生不出儿子,就像现在这样,她虽能凭恃家世稳坐元配之位,但却无法阻止丈夫四处寻芳;如果凌重勤令别的女人怀孕生子,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何新雨,如此一来,早晚将危及她的地位。
但她若生了儿子,她却要终生提心吊胆,她永远都会记得凌飞的诅咒,这样她要怎么爱她的儿子?
心念及此,她唯一的念头竟是逃开!
“别再折磨我娘,那么我不管怎么报仇,我都不杀妳!”
她几乎没听完凌飞的话,只是跌跌撞撞地,踉跄着奔向密室出口,但一名彪形大汉却挡住她的去路。
“凌夫人,他们……”
这里的事还没有完结,现场也还没收拾,她可是掌控一切局面的人,现在居然要落荒而逃?
“丢进湖里去!用布袋装了,大的小的都丢进湖里去!”
莫宁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八岁的恐怖记忆从未抹灭。十八年了,他似乎还能够嗅闻到那间潮湿幽暗密室里的血腥味……
本来,他也该在十八年前死去的。手脚被捆缚着装在麻布袋中丢到太湖里,加上秋夜湖水冰冷,就算是九命怪猫也该死透了!
只是那粗麻袋织得极密实,一时半刻竟没有沉下去,或许是他命不该绝,虽然因为窒息而昏迷,但也教人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