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张脸,不用扮就很黑了。”
不只黑喔!她还是凶猛的、明里暗地都敢吃人的虎姑婆。
仿佛黑暗中的一线曙光,解舞影忽然想起一个人。
“我们去找庭长,庭长人最好了,他一定会罩你的。”
书记宫中,以科长为首,法官则以庭长为首。如果科长是执行处的大丞相,那么庭长就是唯一踩在她头上的皇帝老爷。
李庭长为人正派,很有爱心,对工读生照顾有加,科长吞了熊心黑豹胆也不敢拂逆庭长,解舞影出于直觉就想找他求救。
“庭长很忙,犯不着为了小事去麻烦他。”
褚心苑淡然说道:“辞职就辞职,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天,我会考进来当法官。到时候,眼睛还眼睛,牙齿还牙齿,以德报怨我听都没听说过,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小人报仇却是三年不断。”
解舞影嘴角荡出如梦似幻的微笑,科长被小苑修理得满地爬……这画面比欧洲足球明星月兑光光站成一排,更让她口水直流。
好梦由来最易醒,她很快地回归现实。
“可是,你的钱够用吗?”
小苑的爸妈在南部经营小面摊,大哥最近被工司裁员,和老婆抱着刚出生的女圭女圭回家帮忙卖面,经济情况不太乐观。
解舞影对好友的底细了若指掌,小苑的父母只能做到不给女儿添麻烦,提供挹注却是力有未逮。
“暂时不会有问题,我还有另一份工作。”
“大楼管理员薪水少,你要寄钱回家,还要养饿死鬼投胎的小标耶!真的够用吗?走啦!别逞强,我陪你去找庭长。”
解舞影强拉褚心苑去庭长室。
褚心苑硬是不从。“上帝关了这扇门,会开另外一扇窗,总有办法可以想,我就不信离开法院,铁定饿死。”
解舞影还要再说,这时候壁股刘书记官扯着天生的大嗓门叫道:“小苑,你过来一下。”
褚心苑挣开解舞影的钳制,跑到壁股柜台前听候差遣。
刘书记官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恍然和悲怜。“科长叫你进去。”
看来离职风声已经放出来,连刘书记官都对她充满同情。
褚心苑整整衣容,转身走进科长室。
★★★
提着日本进口水蜜桃礼盒,石济宇走进法院。
在美国攻读学位时,他参观过当地法院。回来台湾工作快五年了,他却没踏进自己国家的法院一步。
这应该算一种幸运吧!
石济宇左瞧瞧、右看看,不禁苦笑。
法院就像传统市场嘈杂阴暗,触目所及,人人脸上写着愁苦。墙上挂着复制油画、摄影作品和小儿涂鸦,这样的设计若要石济宇发表意见,他认为是天下第一丑,反应出法律人的品味。
包糟糕的还在后头,司法黄牛穿梭来去,多到淹出来的地步,也不见法警出来制止。他进来没多久,陆陆续续就有三五个长相神似柯大哥、念台兄的家伙,殷勤地跟前跟后、兜揽生意。
石济宇暗忖,老祖宗告诫子孙“诉则凶”,真是智慧如海。来法院走一遭,就不知道要死几千万个细胞。
不过,他今天是来道谢的,个人好恶可以搁在一旁不论。
和胜扬国际组织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副总裁石济宇是恩怨分明的大个子硬汉,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绝无例外。
得罪他的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死得干干净净。谁要是惹上了他,他一定挖空心思的报复,惹他的人只有一种下场,有什么心愿去结一结吧!时日无多,十根手指头就数得完。
同样的,施恩的人只是小小堡读生,他一样会亲自登门道谢。
石济宇站在办公室位置图前,找寻执行处毛股的所在楼层。
突如其来的,他背后响超妇女的喊叫声。
一名年约四十岁的妇女边哭边跺脚,声音骇人的尖锐;她的同伴情绪也显得相当激动。
“夭寿短命的死老猴,整天打麻将,我在菜市场杀猪卖肉赚的钱,统统被他输输去了!这呢凄惨落魄,大人还是不准我离婚!”
打麻将?!该不会是说垃圾吧!
触及心中最痛,石济宇不忙着找毛股,先听听妇人的遭遇再说。
“大人为什么不准你离婚?”妇人同伴追问原因。
“丫灾!大人贡虾密欠缺法定离婚事由,不能判决离婚,我所咽啦!反正他不让我带小孩走就是了。”
不养家、只顾着赌博的老公跟垃圾差不多,丢进焚化炉烧成灰都活该,法官为什么不准她离婚?
石济宇眉头愈皱愈深。前阵子同事小张迷上赌马,小张的老婆告上法院请求离婚,法官就以小张沉迷赌博不养家为理山,判决女方胜诉,怎么这位太太不能用同样的理由离婚7
难道说打官司就像签六合彩,完全碰运气?遇上不一样的法官,就会出现截然两歧的结果?输赢只在法官一念之间的自由心证!
简直荒谬绝伦!石济宇对法律的厌恶又增了几分。
熬女扯着喉咙又嚷道:“大人一直叫我要听死老猴的话,说什么温柔婉约是做妻子的义务,老公不养家没做到做丈夫的义务,我对他不温柔是没做到做妻子的义务!不准我离婚。”
温柔婉约是妻子的义务?拜托!都什么时代了,讲这种话也不怕笑歪人家的门牙吗?他不禁有时空错置的荒谬感。
出自一番好意,石济宇安慰哭泣的妇人道:“太太,你不要难过,我想下次你会遇到比较通情达理的法官。”
“下次?没有下次!”妇人气忿叫道:“你咒我喔?我有那么衰吗?每次遇到的男人都是烂货!”
“我不是那个意思,”一番好意竟被曲解,石济宇不禁傻眼。“我是说高院法官比较讲理,上诉改判的机率很大。”
熬人拔尖嗓门喊道:“上诉?我拿什么上诉?一审的裁判费都缴不出来了,我哪有钱上诉?”
石济宇掏掏耳朵,有点受不了那么尖锐的叫声。
“如果你需要帮忙,打这个电话,就说是石济宇介绍的。”
他从皮夹中抽出汪紫妤的名片,递给又哭又叫的妇人。
他和妇人连交情都谈不上,若是从前的他,绝对不会吃饱了撑着管这档闲事,无缘无故替自己找麻烦。
但几天前,有个女孩和他也是萍水相逢,却甘冒得罪长官的大不题,阻止他签名,他才没房子、车于统统充公,平白吧了国库。
既然小泵娘都做得到,没道理他做不到。
熬人嗓音刹那间变得高亢而凄厉。“没血没日屎的死卒仔喔!我连裁判费都缴不出来,你还想扒老娘的皮?”
石济宇的怒气像把猛然窜起的火,将本来就不多的耐性烧得精光。
“你说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熬人把名片用力掷回去,气咻咻地嚷道:“老娘连吃饭钱都没有了,哪请得起汪紫‘好,律师!”
石济宇愣了几秒,才把汪紫“好”和自己熟悉的那个人联结在一起。
名字取得太优雅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念错的话,可真够难听。
“你误会了!”
他有心帮忙妇人上诉高等法院,至于汪律师一个审级十万元起跳的委任费用,就从他账户直接扣款。
熬人同伴拉着她就走,嘴里兀自忿恨难平地咒骂着:“委托那种人,叫请鬼抓药单,不死也去半条命。咱们走,别理他。”
石济宇气怔了眼,无言地看着蛮不讲理的妇人离去。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感想。
法官不准裁判离婚,是男方比较吃亏!
★★★
楼梯上上下下跑了几回,在众多书记官办公室钻进钻出,花了一番工夫,石济宇总算找到毛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