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茶。”他冷冷道。
“是!”她忙殷勤地斟了杯茶。
“今晚原是打算吃些什么充数?”他喝了一口茶,若无其事地问。
“荷叶糯米粉蒸肉和面汤。”她愣了一下,老实道。
“以后便跟我一起吃吧。”他随代。
“喔……嗄?”她睁圆了眼睛,愕然地瞪着他,连筷子掉了一支在桌上也没发觉。
“难道你不敢吃自己做的饭菜?”他眉挑也未挑一下。
“有什么不敢的?”她先是茫然,接着会意过来后登时拍案而起,火大嚷嚷,“喂!你这是影射我做菜手脚不干净……”
“那就这么决定了。”他一锤定音。
玉米所有的抗议瞬间卡死在喉头,面色却黑如锅底,深深徘徊在想掐死他,或是把饭菜全倒在他头上的冲动之间。
“我说燕大将军……”她气愤的开口。
“嗯?”
“不恶搞我你会死吗?”她一脸气急败坏的,“上次被你胁迫进将军府当厨子我认了,谁教我走私了你家的吃食,我甘愿就戮……”
“‘甘愿就戮’不是用在这里的。”他指出。
她一愣,顿时更加恼羞成怒。“我我我……我就爱这么用你管我?东疆又不靠海,大将军你未免也管太宽了吧?”
“今天吃了呛菜,胆子还大了。”他目光一冷。“嗯?”
她霎时脑子一轰,颈间一凉,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势瞬间弱成了一汪秋水乱乱流,结结巴巴虚虚地道:“本、本来就是嘛……而、而且不就打个商量……厨子也有发言权的……”
燕青郎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哦?”
娘的喂,怎么明明他既没发飙又没咆哮,为何光是被他的眼神一盯,她就开始浑身发毛,膝盖发软,有种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我、我也就提个个人意见……”她吞着口水,讪讪地陪笑道:“大将军,您不同意就、就算啦……有话好说,好说……”
“嗯。”他深邃锐利黑眸终于掠过一丝满意。
见他严峻冷肃的脸色总算有些许缓和迹象,玉米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松弛了下来,这时也顾不得检讨自己前倨后恭的可耻怂样了,忙殷殷切切地帮忙夹菜。
“饭菜都快凉了,您快吃啊!”
第4章(2)
燕青郎抑下嘴角那丝勾起的笑意,略略吃了几箸菜蔬,忽而心念微动地抬眼望着她,“今晚你来,原是有事?”
“噗!”玉米刚刚替自己添了碗面,一口汤甫喝入嘴登时喷得到处都是。“咳咳咳……”
他大手轻拍着她的背,注视着她咳得涨得通红的脸蛋,蹙眉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急得连喝口汤都给呛了?”
“咳咳……不,不是啦,咳!”她是给心虚的,尴尬地边咳边道:“我这猪脑袋……其、其实我是想来跟您讨个情的……”
“讨什么情?”他的手犹抚在她背心处,感觉到掌心底下的柔软温暖,蓦然间又似被烫着了般迅速收回,俊脸古怪地一热,健硕的身子也僵挺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小女担心家弟独自一人应付不了野店上门的食客,所以想求告将军,不知道能否每日让小女回去帮忙两个时辰,当日即去即返,保证绝不耽误将军您的一日三餐加夜宵,未知您意下如何?”玉米起身朝他福了福,谈吐姿态恭谨温雅,令人好生刮目相看。
只可惜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不行。”他二话不说,一句打死。
“要不一个半时辰?”她急了,“还是一个时辰也行,一个时辰好歹勉强够帮我家小粮揉揉面团、腌腌羊肉什么的,既能帮上手,又不误了府里的差事,我想过了,没比这盘算更妥当的了。”
“你当我将军府是什么?爱进便进爱出便出?”燕青郎见她心心念念都是自家弟弟,没来由一阵气闷,冷冷地道。
“若不是给你逮着小辫子,这将军府谁爱进啊……”她小声嘀咕。
他脸色一黑,黑眸眯起。“此事休再提了!”
“呜,大将军不要哇……”她大惊失色,小脸苦极。
笨蛋!嘴那么快要作死啊?!
眼见原就渺茫的希望又被自己不经大脑的快口堵死了活路,玉米这下子恨不能找根绣花针把嘴巴缝上才好。
“如果你真这么坚持,倒也不是没有通融的办法。”他莫测高深地盯着她,忽然松口。
“我就知道大将军是个大好人……”她闻言大喜过望。
“你一天出府几个时辰,日后就补回几个时辰。”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掐头去尾算起来,你便得在将军府多留上十天半个月的,若你能同意,本将军自然乐于从善如流,许你一个方便。”
方……你个大便啦!
玉米险些喷出一口恶血来,手指着他挺拔的鼻子抖了老半天,最后恨恨道:“休想!没门!做梦!”
亏严嬷嬷还说什么“大将军英武悍勇却是个宽厚之人”,屁啦!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小气巴拉、斤斤计较、睚皆必报的人吗?不就贪了他将军府一尾咸鱼、两斗米,她都入府卖艺卖身了,他还想怎样?
燕青郎淡然地看着她,不发一语,态度坚定如泰山沉石。
她瞪着他良久,一腔怒气愤慨担忧委屈全糟乱成了一团,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心下不由一阵气苦。
像他这种高高在上俯看众生的大人物,又怎能体会她和弟弟在尘埃里苦苦挣扎讨生活的小人物心情?
燕国公府是豪门巨阀,奴仆如云,镇东将军府里更是随从无数,他自己手上又有十万精兵悍将,一呼万应,又哪里尝过那等门庭寥落、只剩小儿孤女相依为命的孤苦滋味儿?
玉米喉头一哽,却紧紧绷着小脸,努力抑下那打从心底深处生起的纷乱酸苦。
一见她眼眶泛红,却犹自倔强死死咬着下唇的模样,燕青郎心下一紧,瞬间浑忘了种种纠结,心底涌现一抹隐约的慌乱。
“你,咳,别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她用力抹了抹脸,咬牙忿忿地道:“我玉米堂堂东疆野店一姊,门下食客三千,头可断血可流人不可辱,才不屑做出那种哭哭啼啼的娘儿们行径,你少瞧不起人了!”
他很想说“门下食客三千”不是用在这里的,可一对上她泛红却又固执的圆眼儿时,又瞬间默然了。
“我,”他清了清喉咙,有丝不自在地道:“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无言。
气氛陷入一片静止的凝滞。
良久后,玉米吸了吸鼻子,又用袖子抹了抹脸,自觉把多年苦楚委屈全数发泄在他身上好似也不甚公允,她定了定神后,低声道:“你不明白,小粮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我不能不担心他。”
是。玉家姊弟手足相依扶持,这两年来他一直就看在眼里的。
燕青郎直直凝视着她,忍住微叹。
“我知道我性子不好,急起来口无遮拦,每每冲撞了大将军,惹得您生了不少闲气,”她神情黯然,摄嚅道:“我、我以后会改了的……”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再也硬不下心。“将军府大厨房里有十二名厨娘,若你愿意,明日就拨两个人手去野店帮衬,粮哥儿那里你也就不需悬心了。”
“真、真的吗?”玉米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煞是可爱。“真的可以吗?”
燕青郎眸光温软,几乎有些想探出手,碰触她长长如蝴蝶羽翼的乌黑睫毛,是否跟他想像中的一样……一样什么?
他心一凛,身形随之一僵,耳后有抹可疑的红晕正在渐渐扩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