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清了清喉咙。“不用了,我不饿。”
“不可能不饿的。”她殷勤热切地道:“看我,只顾着自己填饱肚子,倒忘了你在外头操劳奔波,肯定比我饿得狠了,小二……”
“我说不用了!”文无瑕正恼自己莫名乱了的心绪,冲口而出的语气里,严峻不悦毕露无遗。
她吓了一跳。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气不佳。“呃……”
“也对,想你堂堂宰相金贵身份,自是不屑与我一个小女子同桌共食的。”她看着眼前白袍翩翩,恂恂尔难,却已是异样陌生的他,目光一黯,讽刺之余有些苦涩地道。
以前守诺都会目光温暖地看着她吃饭,一面盯着不让她胡乱挑食,一面细心为她布菜。
以前她总嗔他管得太多,可现在,他再也不管她了……
因为此刻在他眼里,她就是个陌生人。
她眸底浮现的伤心令他他胸口一紧。“不,我并非嫌弃、不屑”
“你对我,真的连一点点的印象和眷恋都没有了吗?”她直直望着他。
他闻言,沉默不语。
自己虽不愿雪上加霜,令她痛上加痛,可怎么也无法撒谎,拿假话安慰她。
“是啊,你都说你不认得我了。”夏迎春眼神有些恍惚,低声道“那就是全都忘光了呀!”
明明都知道,也明明痛自己说好了,别把他的疏离戒备太当一回事,那她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一时间,那淡淡的压抑和悲伤沉沉地笼罩在厢房里,他们谁也没说话,唯闻偶有清风而过,檐下悬挂的竹片儿轻轻相击,
像是敲在心上。
“对不起。”他低叹。
对不起,我不识得你。对不起,我不是你惦念、找寻的那个人。
她丰美如月的小脸绯色尽褪,徒留一抹苍自,凝望着他,像是有万语千言,却没个说处。
又是一阵静寂,良久后
“吃吧。”他夹了一片鱼肉置入她碗中。“还是身子要紧。”
她眼眶一热,握筷的指节颤动着,急急撇过头去,掩住了感动欲坠的泪意。
臭家伙……薄幸男……王八蛋,哼,现在才这么温柔,刚刚都干嘛去了?
“哼,别想靠几条鱼就让本姑娘放过你!”她抓起碗,狠狠将那软女敕鱼片扒进嘴里,恶声恶气地道,“总之没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我们这辈子就缠死你你信不信?信不信?!”
他愣了下,然后叹了口气,认分地点点头。
“信自然是信的,文某从未怀疑过姑娘死缠烂打这方面的能耐。”他心情沉重,面色纠结。
夏迎春闻言大怒,纤手指着他鼻头,然后又突然哈哈大笑了出来。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噗无奈的表情哈哈哈哈真好笑”
文无瑕温雅俊容瞬间黑了。
丙然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刁妇,真是刁妇啊……
第3章(1)
其实,自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夏迎春一开始不是不震惊的,虽然凭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股意气“杀”进了相府,硬要他给他们母子一个变代,可是这几日住了下来,她渐渐感觉出了这儿和石城家里,到底有多么不同。
非但宅院园林大了十倍不止,规矩礼节也多了数十倍,连随随便便题在亭台楼阁匾额或门柱上,那字迹龙飞凤舞的对联诗词,都比她连辈子认得的、见过的字还多。
宰相名府,诗书世蒙,果然不是尔尔啊。
尽避府里下人在文无瑕的吩咐下,尽量拿她当贵客看待,可是从他们时不时瞥来的视线中,她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愤慨、不齿。
饶是夏迎春脸皮厚如城墙,有时也不免会小小的沮丧一下。
“还是在怡红院里和众姐妹耍完有趣多了。”她喃喃自语,绣花鞋踩过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听听小曲,喝喝小酒,打打马吊,赚赚她们的皮肉钱,日子可快活了,哪像现在,吃饱了饭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连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她开始怀疑文无瑕连几天不见人影,刻意把她晾在这府里是别有心机的。
他敢情是想,活活把她闷死在府中,连样就可以不用负责了?
夏迎春暗自嘀咕,走着走着,突然隔着一片绿柳听见了姑娘吱喳声
“我不知道刘管事是不是喜欢我。”
“下回等刘管事从庄子上京进府交账,你偷偷试探他不就成了?”
“可人家毕竟是姑娘家,万一他说不喜欢我……我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再拖下去就过十八了,万一你爹娘胡乱把你配给了马房的小子,你怎么办?”
“呜呜呜我不要嫁别人……”
那一头姑娘嘤嘤饮泣,这一端夏迎春却是听得双眼发亮、兴致勃勃。
哟,感情事啊,这可是她夏小鸨娘的强项之一哪。平常在怡红院里,三天两天总有那么一两个想不开的花娘为情所困,像这种时候就该由她这个“没吃过猪肉,但见无数猪跑过”的老板上场指点一二了。
想她老家床底下还有一本阿娘留给她的传家宝典“颠鸾倒凤十二式及番外之之如何套牢一百种男人”,里头真是句句警语,字字嚼香啊!
就在她竖尖双耳,热血澎湃之际,另一头的姑娘呜呜咽咽地叹了句:“罢了,若他什么都不提,也就是我的命了……”
“此言差矣!”夏迎春一跨出,一出声,顿时吓得两名年轻姑娘花容失色。
“你、你”两个姑娘一见是她,登时像是见着了鬼怪或登徒子似的,脸色都吓白了。
下一瞬间,她们俩相视一眼,立刻记起了跟前女子是侮辱玷污了自家相爷清誉的婬妇,随即化惊吓为愤慨,同仇敌忾地瞪着她。
“你又想干什么?”
“嗤!”夏迎春笑了出来,闲闲地道:“我想干什么?不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啰!”
两个姑娘一个唤小书,一个唼小典,不约而同满腔防备。
“你是不是想去跟管家或相爷告、告我们的状?”
“那个叫刘管事的,是不是一向沉默寡言,只懂埋头做事,把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平日深得相爷和管家器重?”夏迎春扶着腰晃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随意用袖子扇了扇风。
京城的初夏真热死人了,还是芜州好,依山傍水,天气凉爽。
“你怎么知道?!”小典低呼,又讪讪然忍住。“呃……”
她嘴角弯弯一笑,又问:“那刘管事是不是年纪三十左右上下,不很大也不很小,就算进府交账也极少与旁的士子攀谈,行事很是稳重,甚至不哼不哈,木头到气煞人?”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夏姑娘,你也认识刘管事?”小典还顾不得说话,小书已经月兑口而出。
“我不认识刘管事,不过我识得许多像刘管事那样性情的人。”夏迎春笑得很灿烂、很娇媚、很甜美,却颇有些引诱无知少女入山的黑山老妖的魅味
“那……那……”小典心儿怦怦跳,想上前求教,又碍于她“显赫”的名声,远迟疑疑犹豫再三。
“哎,说到底,咱们女人这辈子求的也不过是夫妻恩爱、终身有靠。”她桃红色的袖子靠在石几上,一手懒懒地撑着头,一手轻弹裙裾上不存在的灰尘,眉儿微挑。“是吧?”
“是是,没错没错。”两个姑娘点头如捣蒜。“夏姑娘说得是。”
可怜相府中人一向知书达礼、诗香传家,连个丫鬟都能舞文弄墨一番,却没料到遇上“情”字便是白纸一张,只得傻乎乎地被夏家小鸨娘“春情泛滥”的思想给生生地染指了。
“你想和心仪的亲亲刘管事鸳鸯自首、鸾凤和鸣吗?”她对眼前的小婢士勾勾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