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轻轻抚模着桂花树,也不知怎的掉泪得厉害。
然后自那日起,她便天天到碧河边提水,走上一大段路来这儿替桂花树浇水、修剪枝叶,细细换土、添花肥。
郎庄很小,她一个眼生的小泵娘本就已惹得人相问了一巡,见她天天来浇水,又被这邻里老人儿“侦问”了个遍,后来知道她只因不忍见桂花树调零,这才费事悉心照护,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阮阿童有些气喘吁吁、明显吃力地将那一木桶水放下,雪白细瘦得几乎可见青色血管的小手持着葫芦瓢子,舀起了一瓢清澈中带着抹碧绿藻色的河水,轻轻地浇入土内,一次一些些,好教泥土可以缓缓沁湿、吸收。
两株桂花树都浇过了后,木桶里的碧河水剩下不多,却还是足够她打湿了帕子,拧吧着细细替桂花叶擦拭一番。
一次一片,她总能在这儿一擦便是两、三个时辰过去,清秀脸庞沉静而温柔,眉眼透着深深的有所思,唇畔也总是浮着浅浅的微笑。
在这样宁静恬然的时光,总是能令人回想起那极想念的人,或是些很幸福的事。
像是,六岁那年,她在烤完白薯后的第二份差使,便是负责照顾太子寝殿里的桂花盆栽。
像是,她及笄的前一晚,他在睡着的她发发边簪上了一枝小小的桂花,那细细枝芽上带着一片女敕绿的叶子,却是生着两朵雪白带女乃黄的甜香花瓣。明明是桂,他偏要说是莲,还是“并蒂莲”。
她的眼神因回忆而温柔,苍白的倦容也像是在微微发光。
能在这里住着,想着他,为他做完这最后的一件事再死去,她这一生便也觉得无甚遗憾了。
也许唯一遗憾的,就是十二年真的太短、太短了。
“人果然是贪心的呀……”她轻轻叹了口气,眼底的幸福光芒褪去了不少,执着湿帕子的手指感到一阵熟悉的冰冷麻痹感。
阮阿童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趁着这手脚还勉强听自己使唤的时候,能做一日便是一日。
不若来时虽提得重手却欢喜盈胸,当她提着空了的木桶归去时,心和脚步变得沉重缓慢。
又一阵带着寒意的微风吹过,她拢紧身上的披风,裹住日渐消瘦单薄畏冷的身子。
这些时日,她的精神还好,可身体却明显感觉到日日被掏空了般,空荡荡的,也时时晕眩……
幸好他没有看见这一切。
“阮阿童,你做得很好,很对,只要时日久了,皇上伤心过后也就能稍稍释怀遗忘了。”她抑下黯然垂泪的冲动,努力不去理会那渐渐鼻酸、心酸上来的疼,轻声为自己鼓励道。
“又在冤枉朕。”
她低垂的头没有抬起,整个人却早已僵住了。
唉,陆太医忘了跟她提醒,这病到最后连幻听症候也会出现。
“朕说过绝不会让你死,你还想在这儿装死到什么时候?”那个慵懒好听的声音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轻颤了起来。
清、清皇?真是他吗?
阮阿童脑际嗡嗡乱响,这下再无疑惑地抬起头来,下一瞬间,清澈双眸泪雾迷蒙。
修长挺拔,灼灼风华,清贵雅致,清艳无双……
他还是他,可……却怎么瘦得厉害,雪白长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宽松。
她心一痛,泪珠纷纷滚落。
玄清凤轻轻地、彷佛像稍用力些又会让她消失了般,一手扶握起了她,目光有道不尽的相思、怜惜、幽怨和心疼。
“天天来给母后的老桂花树浇水,为什么偏不回去帮朕的桂花浇?”
她又是一震,微张口想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知道?他来多久了?
“天天提那么重的水,想心疼死朕吗?”他那双凤眸里有说不出的怨、痛,和满满的不舍。“你这狠心的阿童,对谁都好,偏爱折磨朕。”
她又哭了,还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
不是的,不是的,她这一生最舍不得的便是教他伤心难过……
“朕就知道若没看着你,你就尽会给朕惹事,教朕头痛心痛浑身都痛。”
“皇、皇上……”她终于勉强挤出哽咽的声音,低微地道:“是阿童没有福气……”
“朕的阿童是世上最有福气的好姑娘,再浑说,朕打你!”玄清凤不满地重重哼完,又极为舍不得地放轻了声音,温柔地道:“你看,这是什么?”
她透过泪影婆娑的模糊视线,看见他伸出大手,拳心里躺着一颗朱红如火的丹药。
“阿童,朕说过倾尽举国之力,朕都会为你做到。”他眸光温柔深情地注视着她,“三个月内,天下兵马踏遍了大江南北,雪山,南海,夏地,甚至远至极北之境的隆冬,极南之境的初春,最后,炼成了这一枚解药。阿童,所以桃花开了,你也当归了。”
桃花开了,当归了。
这一刹那间,阮阿童痴痴地望着他,含着泪水,嘴角却浮现了一抹好美、美得丝毫不输他风华绝伦之色的笑容来。
所以,他们可以不再只有短短的十二年了?
所以,这一次是真的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了……对吗?对吧。
“所以……我们一起回家?”
“对,一起回家,回我们的家。”玄清凤展臂将她紧搂入怀,拥得好紧好紧。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再不放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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