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楂酸甜滋味在唇齿间弥漫了开来,冲淡了苦涩的药味,她满足地唔了一声,可咬没两下,又觉不对。
“你这样告假,不要紧吗?”
“还好。”他替她拿过了喝残的药碗放到花几上,又立刻回来守在她床边。
“还什么好啊?”见他这副不干己事的淡然神态,喜鹊不禁有些焦急跳脚。“你是十万御林禁卫军的总教头,没在皇城里守着,要是被言官参上一本一或是教有心人趁机钻了空子该怎么办?还有还有,我听说那个沐将军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早想取你的位子而代之——”
“你怎会知晓这等朝政之事?”他有些诧异,随即脸色一沉,“寒兵那个碎嘴的。”
她脸色一僵,有些心虚尴尬地嘿嘿干笑了两声。“就,大家也是关心大人你,多聊了两句嘛!”
说也奇怪,那两尊门神最近也是有事没事就往她的万年红娘居跑,而且都还是趁他稍稍离开去煎药或洗沐时,突然咻地飞进来跟她哈啦个几句。
喜鹊忽然觉得这几天生病的好像不只有她。
“不碍事的。”
“耶?”她迷惘地瞅望着他。
范雷霆手上拧妥一方干净帕子,自然地帮她擦擦嘴边,对折后再仔细帮她拭手,语气再平静不过地道:“该吩咐叮嘱的,爷都交代好了,至于沐将军,更不用理他。”“可是……”
“你先养好病再说。”他凝视着她,“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闻言,小圆脸瞬间红透了。哎哟,干嘛又天外飞来这么一句教人浮想联翩的话呀?
话说回来,雷霆大人为什么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总对她这么好,这么体贴入微?难道他是要和她……
姊妹相亲?!
“咳咳咳……”喜鹊活像喉头卡了颗卤蛋,一时气窒,呛得连连猛咳起来。
范雷霆面色一紧,焦急地替她拍背。“怎么了?难道刚刚的药吃错了不是?”
你他姥姥的才吃错药咧!
她咳得脸色激动涨红,气急败坏地恨恨白了他一眼。
可是见他一个高大汉子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满脸关怀忧心,所有在喉头排队准备轮番飙出口的狠话,全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唉。”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人爱成天伤春悲秋、长吁短叹了。
当这个世界演变成你看不懂也问不得的尴尬矛盾伤神纠结局面时,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叹气而已啊。
唉,君本英雄也,奈何做美人兮?
那他的这门亲事,她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你的表情很奇怪。”他突觉一阵心惊肉跳。
“再奇怪也没你的奇怪。”她抛去了一个极度哀怨的眼神。“唉,算了,只要你总教头高兴就好。”
范雷霆一脸纳闷,却也不知该从哪儿释疑起。
“我已经没事了,明日就可以照旧随大人进宫当差了。”幽怨归幽怨,她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差事着想。
“以后你好好在家安心将养身子,不用再做爷的贴身长随。”
“你——”她又是一个倒噎险险岔气。
难道他当真决定要放弃回归正道之途,彻底断袖断到底了吗?:
“想什么呢,脸这么发青?”他模模她的头,柔声道:“爷不是不信你,不让你跟在爷身边,而是礼亲王爷不日回返京城,朝中琐事繁杂,爷无法分神看顾,怕你会受什么委屈。”
讲得那么好听,还不是新人娶进门,媒人踢过墙……不对,他甚至连娶都还没娶哪!
一想起威猛剽悍、英气昂藏的范雷霆怀里拥着那妖艳美男子的情景,喜鹊心口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气苦闷疼怨愤。
这是什么世界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跟就不跟,有什么了不起!
谤本就是从头到尾戏耍她一场,害她一片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喜鹊气得索性把范雷霆的庚帖塞进漆金钿花柜里最深处,压在几个恶名远播的婬员外庚帖底下。
“哼,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我不会自己转哪?”她气呼呼地抓过许久未搭理的那一叠委亲庚帖,“求人不如求己,老娘就不信凭我七世以来累积的功力,这两个半月内会做不成十一桩亲事?”
歪瓜还有烂枣来配呢,就算不是金玉良缘,反正只要王八看绿豆对得上眼的,愿意拜堂成亲就算了事,就算到时不合规格,玉帝大人不承认,那她也认了!
这就叫迟到总比不到好吧。
她将这一叠男女双方庚帖搂在怀里,略整了整衣衫,把她的所向无敌小红帕朝襟边一掖,大步流星就走出万年红娘居。
喜鹊费了好一番唇舌,总算说动了隔壁家的老王愿意和对街的刘姊儿相亲,甚至还特意打听了今儿说书的茶博士不在,这才兴致冲冲地帮两人安排在茶馆二楼的雅座里。
“这儿茶品好,点心佳,风景一流,是最适合俊男美女吃茶聊天谈心联络感情的了。”
她眉开眼笑地热切招呼着,不忘偷偷用力捏了一把用帕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刘姊儿。“这街坊邻居一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认真说来老王也算是自己人,刘姊儿你就用不着这么害羞了,多跟人家聊聊嘛!”
刘姊儿羞答答地唤了一声,“不知王哥儿平时有什么嗜好呀?”
“杀猪。”老王肉腾腾地挖着鼻孔。
喜鹊笑脸一僵,忙接下话去,“说起老王这一手刀法可真是出神入化,古人说游刃有余就是在说他。瞧刘姊儿这纤纤弱柳的身子,要是有福气做了王家媳妇儿,保管日后顿顿有肉滋补,指不定很快就能养上个胖女圭女圭,给婆家开枝散叶,老王你说是不是?”
老王却是不解风情,小气巴拉得坦坦荡荡。“可俺杀的猪是要卖钱的。”眼见刘姊儿满脸春情被怒火取代,喜鹊心下叫糟,正要圆话,突然包厢门响起了一阵急促猛敲。
“谁啊?没看到这儿正忙着吗?”她咬牙憋住火气,小脸绷得紧紧的走去开了门。“小二哥,你这么死命地敲门是为哪桩啊?”“喜姑娘,你莫见怪,小的不也是急了吗?”店小二搓着手,神色尴尬。“实在是有贵客上门,偏偏所有的包厢全满了,这不,掌柜的命小的来跟喜姑娘商量一声,能不能把位儿让让,今日的茶水点心权收半价就好。”
真是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能呛着牙缝!
“小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人说先来后到,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怎能大小眼,为了贵客就撵了熟客,教我们这些熟客寒心不寒心哪?往后还能对你们茶馆有消费信心吗?”她也火了,嘴角挂着笑意,可字字都是绵里针。“小的知道喜姑娘是咱们茶馆的老客了,见熟三分情嘛,这才好意思来跟你商量商量,要是换作其他不懂得体贴商家的客人,我们还懒待开口求人呢!”小二哥也是有练过的,那脸色说多谄媚就多谄媚,一番话堵得人连想说个“不”字都不好意思了。
可她谁啊?她可是信鸟喜鹊耶,论耍嘴皮子,要她认了第二也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喜鹊索性一挽袖,笑咪咪地斜靠在门边,“哟,小二哥这嘴真是越来越巧了,被您这么一说,我若不让座倒是我的不是了。”“多谢喜姑娘——”店小二大喜。
“慢。”她圆脸上眉儿弯弯,笑意甜甜。“要让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们才刚刚坐下,都还没坐热呢,连茶水也都还未喝上一口,既然小一一哥这般好声好气的求着我们让,那等我们吃完了点心喝完了茶商量完了婚事看完了风景赏完了月色之后,我们就让了,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