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杜醇,她的心不禁暖暖地发烫了起来。
“我们的专业在协助人们面对、分析、处理己身的感情、烦恼及各项人生选项,试着帮助他们从纷乱如麻的现实状态中,如何有效地厘清、挑选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又要如何去做。”张谅叹了口气,单手支着下巴,语气有些无奈,“可是医者不自医,人最大的敌人往往是自己的盲点,充其量,我们只比别人多了一点点技术上的自愈能力,却不见得拥有更强的抗体。”
第6章(2)
王有乐她听着听着,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这几天总是怪怪的杜醇。
他也是吗?他也遇到了自身很难面对处理的盲点吗?
如果那个“盲点”不是她,那会是谁?
她没来由地涌现一阵陌生的惊悸恐慌感。
张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忙道:“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胡思乱想,杞人忧天的。事实上,身为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和老杜的好友,我可以很诚恳、很坦白地告诉你,我觉得你是最适合他的女孩,真的。”
“真的吗?”她还是有一丝忐忑,不确定地问,“你真这么觉得?”
他一手放在左胸心口处,一手立誓,“我以我的医科证书和良心发誓。”
“张医生,谢谢你。”王有乐望着他,眼底盛满浓浓的感激之色。
“我相信你心仪的那个女孩,总有一天她也会感觉到、会发现你的好的。”
“啊,这点我倒是没什么把握。”张谅闷闷不乐地道,“除非她停止把我当成一个只会耍嘴皮子和泡妞的小弟弟看待……我说你们女人怎么回事?大了一岁又怎样?谁规定谈姊弟恋就会被世人取笑的?我出生比她晚一年是我可以选择的吗?”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一脸同情。“可怜的张医生。”
“我不可怜,她才可怜!就让她继续当女魔头、老处女好了,我就不信她将来老了还扛得动医护箱去翻山越岭——”他赌气地说得咬牙切齿。
“张医生,这种幼稚的表情很难看。”
“哎呀,不知道啦,烦死了!”张谅仰头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将空酒瓶放回桌上,招来服务生又要了一瓶。
王有乐想劝也无从下手,只得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想喝就喝吧,喝醉了我帮你叫出租车,不用担心。”
“有乐妹妹,你真是个大好人……”张谅感动不已,“早知道我就追你了……”
“最好是啦!”她翻了翻白眼,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们只会拿她当好说话好相处的小妹看待,谁会认真把她当作恋爱对象了?
还是杜医师最有眼光,呵呵呵。
一想起他,王有乐再度掩不住心里的甜蜜,喜孜孜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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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山草莓农场
初春时分,山上的气温依然极低,蹲在草莓园里摘采硕大草莓的王有乐,全身裹得厚厚暖暖的,每次吐气都是鼻孔冒烟,她边剪草莓蒂边想笑。
不知道在另外一头摘草莓的杜医师,是不是也有这么滑稽的景象?
她蹑手蹑脚绕到另一边,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宽大背影,正准备跳出去——
“哇!”
“吓——”王有乐满脸惊吓地一跌坐在地。
“想吓我?”杜醇微挑浓眉,得意洋洋地说:“就你那圆圆的头顶在那里钻来钻去的,谁看不见?”
“你、你……”她拍着惊悸犹存的胸口,眨动着圆圆眼睛。“都几岁人了还在玩这种吓人的游戏?不、不怕丢脸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吧?”他伸手扶起她,像照顾小孩似的,伸手替她拍掉身后沾得到处都是的泥土和草屑。
“你就不能假装被我吓一次吗?”她嘀咕。
“不行。”他嘴角上扬,“事关男性尊严,没得商量。”
“就给我占一次便宜会怎样?”她忍不住小抱怨。
“你的志向能不能远大一点?就占这种小便宜你也高兴?”他环着她的肩头,提起装了大半的草莓篮子,笑着往前走。“你不知道有些女人会把男朋友折磨得死去活来,整治得对方服服帖帖吗?女人不能太老实,太千依百顺,要刁钻一点,搞怪一点,男人才会觉得有挑战性,知道吗?”
原来男人天生都有被虐的倾向,这下总算能解释她为何恋爱失败又总是乏人问津了。
——所以你也是吗?
王有乐极度不是滋味,想问却又问不出口,只敢默默瞅了他一眼。
“从小我阿嬷教我要诚恳待人,所以你说的那种,我不会。”她盯着脚下踩过的每一步,喃喃道:“如果得靠玩技巧和耍心机才能留住男人,那我宁可不要。”
杜醇眼底的笑意微微消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就算是你很爱的男人,你也不屑这么做?”
“我不懂谈感情要什么技巧,是欲擒故纵,还是若即若离?”她说得一脸认真,“我只知道,想要别人真心对待自己,自己首先要真心待人,就算别人到最后还是辜负了自己,可是至少自己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心,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这样的。”
“是吗?”他的语气里没有批判,只有一丝怅然。“那么像你这样,有比较快乐吗?”
“没有比较快乐,可是至少良心不会难过。”
“如果你真有自己说的那么坦然豁达,又怎么会花了那么久还走不出情伤?”他就事论事地问。
“我良心不难过,但不表示我的感情就没受伤,人就不会难过啊!”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懂得如何认清危险,学会用各种技巧处理感情的事,那么成功率不是会比较高吗?”他以指尖点点自己心口,再点点自己的头。“爱情,不只要用心,还要懂得用脑,用误略。”
那还叫爱情吗?
“你呢?”她抬起头,直直望入他眼底。“如果你心爱的女人不断折磨你,伤害你,刁难你,以爱为名,让你非得很辛苦很辛苦地绞尽脑汁才能留住她,那么你要吗?”
杜醇脚步停顿住了。
“……我们刚刚不是在谈这个。”他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
王有乐凝视着他,突然发觉到,他有一些部分是她不熟悉、也从来没见过的。
他对她隔离了些什么?又隐藏了些什么?
他还有什么信不过她的吗?
“杜医师……”她嗫嚅着开口。
杜醇迅速掩藏闪过脑海的回忆,扬唇轻笑,修长手指捏了捏她软软的圆脸。“都说情人之间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吵嘴,原来是真的。”
在这一瞬间,王有乐真宁可自己不要这么了解他,这样就不会对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脸上和眼底眉梢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与异状那么敏感、那么牵挂与不安。
不知该怎么解释心头那突如其来的害怕失去,她下意识攀紧了他的手臂,靠得他更近。
“对不起,肚子饿了,血糖太低,所以脑子胡里胡涂,刚刚那些话很乱七八糟、前言不对后语吧?哈哈哈。”她灿烂地笑道,“杜医师,等一下中午我们可不可以去吃小馒头和炒野菜?听说小馒头很Q,野菜很鲜甜,我还从来没吃过哩!”
杜醇眸光变得温柔,胸口莫名发热,心底纠结着深深的矛盾和怜惜。
有时候,他真希望有乐可以像她的外表那样,圆圆的、憨憨的、可爱得傻里傻气,而不要像现在这样,体贴聪慧又善解人意。
她越懂事,越包容,越了解他,就越令他觉得愧疚心疼难受……和不安。
杜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