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可恶!”他胸口痛得像是快爆炸开来,声音暗哑破碎,“我真该死!”
难怪善良心软的念品会这么坚决要跟他离婚,难怪她对他、对他们的婚姻连最后一丝信心都不再残存。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儿良知的话,就不要再来打扰念品的生活了,因为你没有权利一次又一次伤害她。”管娃抱臂,眼神杀气腾腾。“话说回来,是丈夫又怎么样?男人又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老娘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不是东西的东西!”
良久——
“……你骂得一点都没错。”他痛楚地开口,“我没有任何话可以辩解。”
“所以——”管娃眯起双眼盯著他,半晌之后,冷冷的吐出一句:“你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吧?”
他抬起头,悲伤的双眸望著一脸鄙夷愤慨的管娃。
你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吧?
你现在可以放过她了吧?
车子后方催促的喇叭声蓦然大作,瞬间唤醒了失魂落魄、宛如行尸走肉的胡宣原。
绿灯了。
他踩下油门,麻木地握著方向盘,被动地随著车流前进。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做?
他居然让他的妻子……他生命中最珍贵最重要的女人遭受到流产、丧子那样悲惨的重大打击?
他对念品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也不可原谅的事,管小姐说得对,他还有何面目、有什么资格恳求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事业再成功又如何?打造出无可匹敌的企业王国又如何?就算他拥有了全世界,那又如何?
一想到从今以后,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念品,那感觉就像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毁灭、崩落了。
思及此,胡宣原胸口剧烈绞拧成一团,再也无法呼吸。
一整夜,贝念品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最后索性起身下床,蜷缩在角落那张红绒单人沙发椅上,寂寥地看著窗外沉沉的黑夜。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她就必须面对和他一起回到台北办理离婚手续的事实。
她应该感到如释重负,可是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点也不觉得好过?
“贝念品,”她喃喃自责,“你和宣原已经结束了,你们就要重获自由了,这样是最好的结局,其他的都不要再想了,知道吗?”
所有曾经的深情,眷恋,心痛,祈盼,在明天天亮之后,就要画下休止符。
可是你真的舍得吗?你真的不爱他了吗?
内心深处冒出的声音令她不由得一颤,紧紧咬住下唇,心跳停顿了好几拍。
过去五年来的时光点点滴滴在眼前流转而过——
她想起了新婚那一夜,他对她是多么地温柔克制。
她想起一开始下厨做菜的时候,厨艺并不好,可是他回家吃晚饭,面对一桌惨不忍睹的可怕菜肴,还是面不改色地默默吃掉。
他常常为了公事疏忽她的存在,但是每当她偶尔搭他的便车,弯腰要坐进车子的时候,他的手都会习惯性地扶挡在她的头顶上,就怕她会不小心撞到车门。
贝念品眼眶渐渐迷蒙了起来,鼻头发酸,喉头不由自主地哽住了。
仔细回想,这五年来的婚姻也不全是伤心和孤独,她记得他也曾在某些不经意的举止中流露出温暖与关怀,只是后来渐渐的,他越来越忙,而她也因为越来越寂寞,以至于慢慢都遗忘了。
如果没有苏紫馨的出现,或许她和宣原还能继续像一对老夫老妻那样平凡却恬淡地相守过完一辈子。
但正因为苏紫馨的出现,她突然发觉自己的丈夫原来也有柔情的一面,而且,能够拥有他温柔的那个人,却不是她。
她想起过去五年来的婚姻生活,她是那么甘于成为一个静静在他背后的女人,就算他大步向前,不知不觉将她遗忘在身后,她也毫不作声,直到心底的孤单和受挫感累积到了压垮她的最后一丝极限……
我的天!
贝念品悚然一惊,原来一直以来,在这段婚姻里大错特错的人,还有她自己!
是她选择了这五年来,做一个只知付出、不知沟通,也从来不敢勇于为自己发声、争取幸福的女人!
是她在这五年来,只敢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等待著自己的丈夫有一天能够回头看看自己;也是她让自己在这个婚姻里变得日益渺小卑微,直到终有一天像影子般无声地淡去。
如果她对他的爱真是那么深厚又理直气壮,如果她真的相信夫妻之间是平等的,那么为什么她不敢大声向他要爱?
——喂,胡先生,我们可是要相守扶持共同过一辈子的,以后我老了得靠你,你老了也得靠我,所以你现在就要开始对我好一点,不然将来就没人帮你泡人参茶、找老花眼镜了,知道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就不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就算他会皱眉头,反正她也不是没见过,就算他再不耐烦,再不爽,等处理完一整天的公事后,他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
或许……他们可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贝念品心跳得好快好快,胸口莫名发热,头微微晕眩。
但是天一亮,我们就要离婚了。
她像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打了个机伶,整个人瞬间又恢复了清醒。
一切,都太迟了。
第10章(2)
星期一的台北,下著冷得像雪的雨。
回台北的一路上,神情黯然的胡宣原开著车,脸色苍白的贝念品坐在驾驶旁的座位上,沉默笼罩在他们之间。
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再度敲碎了些什么。
两个小时的车程,像是漫长如一生,又像短暂得只有刹那流光。
终于,在车子下了交流道,要进入台北市区的那一瞬间——
“你的眼睛……要不要先去看医生?”贝念品迟疑地、怯怯地启齿。
胡宣原瞥向她,深郁眸光绽出了一抹光彩。
“咳,我是说,你眼角肿起来了,这样会影响行车安全吧?”她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别过头去望向窗外,呐呐道。
他一呆。
“当我没说。”她深吸了一口气,硬下心肠,“你那么忙,我们还是先把正事办一办吧!还有,等户政那边的事结束后,你不用送我回台中,我自己搭火车回去就行了。”
“念品……”他眼神忧伤地注视著她。
“你放心,我不要赡养费,也不用其他任何条件。”她说著说著,噪音不争气地颤抖,“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他心疼地盯著她,喉头紧得只勉强挤得出两个字:“别哭。”
是啊,骄傲如他,自然不爱看她哭哭啼啼的扰人……贝念品拚命警告自己,却怎么也无法阻止逐渐红了的眼眶。
“好……”她呜咽。
“念品,”他眼底发热,声音沙哑,盛著满满的心痛。“对不起。”
对不起,我过去常常疏忽你;对不起,我一次又一次让你伤心;对不起,我还是那个自私的我……
贝念品没有察觉出他的心事和情绪,她吸吸鼻子,强颜欢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些事……不是任何人的错。”
也许错只错在,她记得爱他,却忘了爱自己,可是当她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她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借口,再试一次去信任他、拥有他……
她憋著气,极力克制那不断自心底深处浮现的感伤和凄凉。
她没有发觉自己还是哭了,泪水掉得一塌胡涂,也没有发觉车子缓缓驶近、停在一栋白色建筑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