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参茶来了。”丫头小鱼端上茶。
“对了,张家少爷来了没有?”柳姥姥接过参茶,掀开杯盖。
“呃……刚刚张家差人来……”
“说了什么?晚些到是吧?”柳姥姥把杯沿凑进嘴边,眼儿瞄着摊开的红帖子。
“说是不来了。”小鱼低声回了句。
一口滚烫参茶登时烫了嘴,柳姥姥又慌又急又气。
“什么?怎么不来?他张家可是千求万退,我推却不过情面,这才勉强把他的名字给排进来的,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张家说……”小鱼慢慢往后退,手中茶盘紧紧抱在怀里,讪讪笑的开口:“张少爷婚事已经谈妥了,就不劳姥姥……费心……”
柳姥姥端茶欲饮的动作僵在半空,一时呆了。
半晌后,她才自震惊中转醒过来,气急败坏地把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放,茶汤四溅。
“姥姥,您别忙着生气,一、一定是误会的!”
“误会?”柳姥姥倏地站了起来。“他老张家耍我呀?他家少爷长得麻子脸长短脚的,好不容易我替他找了个身世清白、性子温顺的好姑娘,今儿个人都还没瞧上呢,他居然就给我另订了婚?他拿我柳姥姥寻开心不成?”
“这……这……”
“去!”柳姥姥眼里满是怒意,努力抑下沸腾欲炸的火气。“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哪家媒人不知死活没管行规抢了我的客人?”
“是是是,奴婢马上就去。”小鱼一迭连声应道,忙转身去了。
“好家伙,想同我柳姥姥打对台?”柳姥姥手叉腰,心里燃起熊熊斗志。“没门儿!”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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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苏宅大门前两盏灯笼才刚刚新燃起,在丝丝雨夜里渲染开了点点晕黄暖意。
一顶软轿在细雨中摇晃而来,一名家丁穿戴着蓑衣,手提着灯笼在前头领路。
“到了到了!苏家到了!”
软轿在门檐前停下,家丁弯腰掀起帘子,柳姥姥在随行丫头打伞下,神情冷峻的下了轿。
“敲门。”她重重哼了声,“不,用擂的!”
“是!”家丁领了命,老实不客气地将大门擂得砰砰响。“开门!开门!”
门咿呀地一声打开,原本一脸凶相的家丁本想出言喝问,猛一打照面,登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苏家俏丫鬟清新可喜的小脸露了出来,笑咪咪、甜糯糯地问:“这位大叔有什么事吗?”
“呃……”家丁脸色一红,不禁跟着好声好气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家老太太想找你们家少爷……问问事,小泵娘,你方便的话就帮我们——哎哟喂呀!”
“不中用的东西!”家丁被背后猛地一脚给踹到旁边去,柳姥姥拄着拐杖,忿忿地收回穿着绣花鞋的大脚丫,昂然地对着俏丫鬟道:“我是柳姥姥,专程来‘拜会’苏少爷,劳烦你通报一声。”
“是、是。”俏丫鬟被柳姥姥的气势震慑,连忙点头。“柳姥姥,您先请进,奴婢立刻去禀报少爷。”
“嗯。”柳姥姥傲然地抬起头,在贴身丫头搀扶下进了门。
被恭恭敬敬地请进幽静清雅的花厅里,苏家丫鬟训练有素地端上一盅顶级香茶,四碟子细致宫点,四碟子酸甜干果。
因为下雨天,怕客人寒,一名小厮还贴心地燃起一笼撒着檀香末的暖炉,小心翼翼搁在柳姥姥座位附近。
柳姥姥纵然见多识广,柳家多年来积攒的钱银也不少,生活起居自然非比寻常,但是就没苏家摆布得这样别致,这样教人舒服。
她冷眼旁观,默默看在眼里。
难怪苏家近几年来生意日渐红火,声势颇有凌驾柳家之上,就冲着“招呼周到”这一点,就足以为生意加分不少。
柳姥姥嘴上抿着微笑,心底危机意识却迅速窜升。
就在此时,一个修长高挑身形缓缓拾步而入,人未到,笑语先至——
“晚辈失礼,倒教姥姥久候了。”
她一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哟,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苏家少爷?
柳姥姥不得不承认,这年轻小伙子长得着实形容俊俏,笑容可亲,举手投足姿态翩翩……是个人物。
“苏少爷真是客气了。”她笑嘻嘻的开口,“其实姥姥我早就该来跟你打声招呼的,再怎么说,你新来乍到,有些咱们当媒人该记的、该守的礼,姥姥是过来人,也理应同你提点、教授几句,省得你一时没留心吃了亏、失了礼,那就不好了,对吧?”
笑里带刺,烟硝味十分浓厚啊。
“姥姥请先喝口茶。”苏瑶光微笑开口,神情悠然地坐下,“瑶光在这儿洗耳恭聆您的教诲呢。”
柳姥姥眯起眼,锐利目光和他的温和笑意在空中铿然交击——
“既然如此,我就倚老卖老一回,索性开门见山和苏少爷说个明白吧!”她冷冷一笑,“梅龙镇上媒人界里有个行之有年的不成文规矩,就是不得削价竞争,以及恶意半途拦截客人,不知苏少爷可晓得不晓得?”
“家母仙逝前曾授予瑶光苏家历代媒人谱,里头条条清楚、律律分明,姥姥方才所提醒的这两项,自然也在其中。”他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道。
“苏少爷知道?那就怪了。”她眼神更加犀利,杀气腾腾,嘴上似笑非笑,“可原来委任予我的张家少爷,今儿个他的亲事怎么就由你苏家说成了呢?”
“原来是为了张少爷这门亲事……”他轻轻笑叹,“也难怪姥姥生气,今日之事的确是瑶光行事不周全之故。”
“既然你认了这事,那么苏少爷是不是该给我老婆子一个交代呢?”柳姥姥哼了哼,心下暗自一喜。
啧,她还以为这毛头小子有多大的能耐呢,没料想到三言两语就认输赔罪,真是不堪一击。
看来外头的传言也不能尽数当真,梅龙镇其他媒人对苏瑶光的顾忌更属多余了。依她猜呀,这小子能够让苏氏一门再度重振家声,靠的多半是这张俊俏迷人的脸皮罢了。
就他这块料,还算不上是她的对手。
“晚辈的确该给姥姥一个交代。”他脸上掠过一抹诚恳,“张家少爷对我家丫鬟双吉一见钟情,也大大出乎瑶光意料之外……”
“啥?”柳姥姥得意的笑容瞬间凝结。
“冥冥之中,想来也是月老牵线,一桩天生大好姻缘,偏偏张家少爷日前路过我家门前,偏偏我家双吉朝外头泼了盆水,不小心就泼着了张家少爷的鞋,然后偏偏——”
“行了行了!”柳姥姥望着他一副深感歉然的表情,勉强压抑怒气。“你意思就是,这门亲从头到尾都不是你主动介入的?”
睁眼说瞎话!
“姥姥果然深明大义,无怪乎梅龙镇上人人赞您是女如豪杰,个个称您为媒人之光。”
……耶?
柳姥姥一阵愕然。
“瑶光为后生晚辈,对您的风范真是自叹弗如。”他一脸尊敬地望着她。
“咦?喔?嗳?大家真的那么谬赞我老婆子吗?呵呵呵……”柳姥姥被他这诚诚恳恳,温言顺语的迷汤一灌,不禁晕陶陶了起来。“哎呀,说什么女中豪杰、媒人之光,这都是乡亲父老过誉了,其实姥姥我呀,平时是最不好这类风头的,盛名多累人哪!”
“您说得是。然而姥姥在媒人界的重量级地位一向无人能及,您实在也毋须过谦了。”他微笑道。
“哟呵呵呵……看不出你小子嘴倒挺甜的嘛!”柳姥姥听得心花怒放,笑眯了眼儿。“油腔滑调、舌粲莲花……这一向都是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