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鼻头一酸,在昏暗的夜色中勉强忍住泪水,低下头道:“好了,咱们先回店里再说,而且店里还有个垃圾要处理。”
“对,那个该死的死色胚!”实秋脸色登时变了,气呼呼地挽起袖子,“待会儿我不揍到连他娘亲都不认得他,我就不姓君!”
听见他说的话,她想笑,可笑意还未跃上眼底便消失了。
“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率众来欺压民女,当真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吗?竟敢试图伤害妳──”他兀自恼怒得气急败坏。
她低着头,不说话。
当空无月,夜色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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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登徒子被人发现鼻青脸肿、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镇东的公用茅厕里,浑身臭气熏天又惊恐得胡言乱语。
三天后,珊娘亲切地送走了那对去北方经商的夫妻,为了那晚上的骚动纷扰而向他们表达歉意,她特地包了十颗热呼呼的鲜肉大包子送上,好让他们路上充当点心用。
那对夫妻开开心心地抱着油纸裹着的鲜肉大包子,骑着骡子走了。
珊娘转身走回野店,在门边停了下来,痴痴地注视着正殷勤招呼着老客人们的实秋。
也许,应该放他自由了吧!
半个月的期限早已过了,她于情于理都不能自私霸道地将他留下来。
他迟迟不愿提起婚事,她其实早就应该明白他的心意,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何不洒月兑些放手呢?
只是说得容易啊!
她已经孤单了那么久,独力支撑着这家店,就算遇上天大的难事都得咬牙担下,在他来到她生命里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人,可是因为有他的陪伴帮忙和照顾,让她在短短半个月内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幸福感。
现在……她好不容易幸福起来的人生,又即将变回原来的孤独寂寥落寞,这教她情何以堪呢?
就算她自私好了,她还是想要再多留他些许日子,就算只有一天、或一个时辰都好。
只要能够再让她看见他飞扬明亮的笑容,就好。
“珊儿,吃早饭了。”实秋忙出一头汗,但仍旧神采奕奕,愉快地道:“我熬了枣米粥,妳不是这两天胃气不舒服,吃不太下吗?我见书上写枣米粥能平胃顺气,最是滋润脾胃了,妳快来尝尝。”
“秋哥,谢谢你。”她又感动又想哭,可还是死命忍住了。
他的温柔,就是让她舍不得放手的原因之一呀!
客人们瞧着他们俩甜甜蜜蜜的模样,不禁乐不可支,大家都替珊娘终身有靠感到高兴。
饶是如此──
“珊儿,这是我亲手为妳做的枣米粥,对胃很好的,妳尝尝呀!”阿瓜伯故意深情款款地握住曹老头的一只手。
“秋哥,谢谢你,小妹怎么舍得你亲自为我熬粥呢?”曹老头默契好极,做羞人答答状,还不忘跷起莲花指。
“真浪漫啊!”其他人则是齐声唱和。
实秋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珊娘已经双颊飞红,忍不住娇啐道:“喂喂喂!”
“哎哟!小珊娘,妳也别害羞了,这君子慕少艾,佳人思情郎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呢?”曹老头笑嘻嘻的说。
“我看起来像是在害羞吗?我是在生气。”她双手扠腰,红着小脸老实不客气的说:“你们加一加起码也有五百岁了,还这么不正经。口里吃着我的包子,嘴上说着我的闲话,这像什么样呢?”
“呃,说笑、说笑……”阿瓜伯缩了缩脖子,陪笑道:“有说才有得笑嘛!”
“是啊,而且我们也是在替妳高兴,好不容易我们凶巴巴的小珊娘有人要了,这简直是跌落了咱们水唬镇十里坡上下一百三十九户人家的眼珠子……”
“喂!”珊娘又好气又好笑,“这是称赞我吗?”
实秋看着他们老少抬杠斗嘴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浓了。
水唬镇十里坡果然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包子好吃,老人家热情小泵娘可爱,但是最让他心系的便是面前这个小女人。
他的笑容倏地有些飘忽,那紧紧纠缠在心底深处的矛盾与悲喜痛楚又再度绞拧了起来。
进京赶考是他最大的愿望,他甚至为了大考还不告而别,把极北峰的百姓和寨里的一百零九名弟兄搁在一旁,就是为求得功名光耀春风寨门楣。
而且三弟和二弟未能实现的状元梦,也都要靠他了,他又怎能如此自私地沉浸在温柔乡里不思长进?
为了不误她的青春,不误他的梦想,不再让这纠葛难分、暧昧不明的状况继续下去……实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下了个决定。
既然千言万语也难说得清、道得明,那么不如就果断一点,俐落一点,什么都没法说,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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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深夜,实秋背起包袱,穿着一袭淡紫色的长袍,缓缓地走出房间。
屋子里他每样东西都收拾干净了,除了原来的东西外,他把所有属于他的都带走了。
他不告而别,珊儿一定会伤心、愤怒,继而痛恨他。
他不愿让她赌物思人又气苦,只希望她在最初的震惊愤恨之后,再度回复她原来平静的生活。
他想了很久很久,尽避心如刀割,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法子。
她有她的人生,无论如何都不该由他来搅乱一池春水,也不能让她为了他牺牲她所拥有的一切。
倘若他此去中了状元便罢,若是没有,那么他又得乖乖回春风寨去当山大王,他怎能委屈她跟他做一对人人畏惧的强盗夫妻呢?
她和杏儿、小冬不同,她们飘泊惯了,对江湖有一定的认识和了解,自然轻轻松松便融入了春风寨的生活,可珊儿在这人心朴实的十里坡卖包子,生活得好不宁静祥和,又怎么愿意跟他上山去,天天和那群凶神恶煞般的弟兄们厮混?
最重要的是,他害怕当她知道他原来是个威名远播的山寨王时,她就会连爱都不想爱他了。
他心下阵阵揪拧绞疼,一想到她厌弃不屑的神情,就几乎无法喘息。
“珊儿,恨我,怨我吧……”他低低自语。“我宁可妳恨我,也不希望让妳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妳以为的那个人。”
实秋神情沉郁地走向楼梯,经过楼梯口时,脚步并未停下,而是直直走向最后那一间房──她的房间。
他在她门前停住脚步,双眸闪过一抹悲伤不舍。
长夜悄悄,月色隐去,他就这样在她门前痴痴地伫立了好久好久,最后才留恋心痛不忍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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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这一夜睡得也不安稳。
她翻来覆去,被深沉的梦魇纠缠得惊惶欲叫,冷汗涔涔,直到天光大亮,雄鸡昂啼,才将她自恶梦中唤醒了过来。
“秋哥──”她猛然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是场梦?只是场梦吗?
可是好可怕的梦,梦里秋哥中了状元,一身簪缨红袍地路经十里坡,却对她的频频呼唤听而不闻,而且他骑着的骏马后头还跟随着一顶五色彩轿,里头坐着他的新娘子,是宰相还是什么王公大臣的千金小姐。
就跟那些传奇本子里说的一样,情郎赴京赶考喜中状元,却被皇帝招为驸马爷,从此后青云直上,喜迎新人笑,忘却旧人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色苍白,好半晌才恢复过来,颤抖着取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