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座位就摆设在那正对台子的亭子里,桌上摆满了精巧美味的油焖大虾、香椿焙蛋酥、冬瓜酿干贝、芙蓉蟹、东坡肉、蚝菇蒸蚌,还有一条烤成金黄色的鱼,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春儿不禁想起了那个与他钓鱼烤鱼吃鱼的晚上,心里一甜,抬头望向他。
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望入了他深邃而深情含笑的眼底。
呵,原来这是他的别具心意呀!
桌上还摆著散发著清香的“江南雨”茶,以及各色小巧典雅的点心,有甜有咸。
“骆弃,怎么吃个饭这样大的阵仗?还搭个台子要唱戏吗?”春儿又是欢喜又是惊奇,忍不住低声问道。
他牵著她的手到雕花椅上双双坐了下来,上头还细心地铺了一重锦绣软垫,是他的意思,因为她原本就纤瘦,病了一场包是清减了不少,若没这软绣垫衬著,他怕她坐得不好,不舒适。
“有特别的节目。”骆弃笑著拿起筷子,帮她夹了一筷子的油亮大虾。“快吃,你不是饿了吗?这虾我让他们炒过后再去壳,味道鲜美极了,你尝尝。”
“哇。”她连忙吃著,高兴得不得了。“嗯,好好吃喔,谢谢你。”
“谢什么?多吃点,边吃边听好曲子。”他唇畔有抹神秘笑意。“保证精采绝伦,外边是看不到的,一定让你印象深刻。”
被他这么一说,勾起了她的好奇兴致,就连吃东西都给忘了。
“是什么?是什么?”她攀著他的手臂,一个劲地追问。
“你先吃饭。”他皱起眉头,手中筷子夹这个夹那个地放进她碗里,没几下子碗里食物已是堆得像座小山。“消瘦了这许多,我得把你养得壮壮的才是。”
“那不成,当了猪就做不动了。”她冲口回道。
“嫁了我,就不用做了。”骆弃笑吟吟的,接得异常顺口。
春儿蓦地呆住了。
他、他他他……刚刚说了那个字吗?
就在这时,台子上乐声大作,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那头去。
“看戏吧。”他笑望著她。
“可是我……咦?”等她看见上台的那人时,又是一阵惊愕。
此刻站在台子上,一身彩衣翩翩,手持书生扇的正是艾老爷南风先生。
但见台下亲友与佣仆们欢声雷动,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还有人在那儿狂叫──
“哇!好耶!好耶!”
底下还有各式各样的牌子、旗子摇晃,什么“南风词迷后援会”、“风仔天地”、“艾你爱我影友团”,挤得旗团锦簇闹烘烘的。
“谢谢、谢谢,谢谢大家今天晚上的热情捧场。”艾老爷煞有介事地比了个潇洒英俊的姿势,对著全场挥挥手道:“各位亲爱的观众,你们今晚都好吗?”
“好!”底下欢声震天。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我相信所有的人一定很好奇,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今晚会如此盛大热闹,老爷我还亲自粉墨登场──”
“对呀!对呀!”
“到底是什么事呢?”
艾老爷嘻嘻一笑,故意卖关子,“现在不告诉你们,等我们这场演词会最高潮时再解开谜底吧!”
“那台上的是你爹没错吧?”春儿嘴巴大张了好半晌,终于找回声音,迟疑地指了指台子方向。“他……的眉毛……”
“他说画粗点有精神,有效果。”骆弃忍笑回道。
的确是很有精神,犹如两条黑漆漆的胖毛毛虫爬在上头晕倒了,所以显得“笑果”格外不错。
“噢。”她怔怔地点头,又迟疑地指了另一个地方,“那么他的鼻子……”
他清了清喉咙,“是,他用了黑色脂粉画在鼻端两侧,特意强调出挺拔立体的鼻梁。”然后就活月兑月兑是只果子狸。
“这样啊。”她满眼不忍卒睹。“那他的嘴巴……”
“上的是西洋国进贡的胭脂,名唤‘梅碧菱’,据说这样嘴巴会异常动人似红菱。”骆弃支著额头,解释到最后也不知该笑还是该难为情好。
但爹向他保证,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怜的老父,为了他续弦的终身大事如此奔波卖力,不生个孙儿让他抱抱,好似有违孝道。
骆弃浑然不觉自己在傻笑。
“艾老爷果然有眼光,品味和常人不一样哩。”春儿点点头,一脸深思。“或许我下回也该试试……”
“或许还是不要的好。”他这下子笑不出来了,心有余悸地道:“你的容貌娇艳绝伦,已是国色天香,完全不需要额外用胭脂花粉来打扮。你就是你,天上地下举世无双,在我心中永远最美。”
“哎呀,你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她的脸瞬间红了,忍不住笑咧著嘴,手肘大力地撞了撞他的月复间。“怕是哄我的吧?”
“咳!”他被撞得差点岔气,连忙举手立誓,英挺脸庞上满是真心诚意。“我字字句句绝不虚假。”
“我相信你。”她对他嫣然一笑。
这朵倾国倾城的笑容几乎令骆弃浑然忘我了,直到急如落珠骤雨的丝竹声响起,他这才回过神。
“戏开锣了。”
但见一群穿著宫衫的粉红色婢女双手执著大朵大朵的花束,翩翩然地舞上舞台,艾老爷就在这样的伴舞下高声唱了起来。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他旋了个身,对台下抛了一记大大的媚眼。
登时全场蹦噪尖叫欢呼声不绝,春儿更是笑弯了腰,用力地拍手。
“好!好呀!”
骆弃又好气又好笑,修长的手指支著额际,拚命咽下呛咳的笑意。
爹为了媳妇可是豁出去了,但只要能博得春儿一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有点紧张起来。
骆弃自己是演词会上的最后压轴嘉宾,他从来没有这么不顾形象过……但是,管他的呢!
台上的艾老爷续唱道:“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变娥,相见时稀棒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全场又是一阵疯狂掌声。
就在这时,大鼓咚咚独响,执花婢女们把手中花束一翻,变出了一大颗布造的雪白馒头。
春儿看得一呆。
艾老爷开始扭起,拉拔了声儿唱──
“我家馒头香又甜,一颗卖一钱,你买两颗,我送一颗,总共三文钱!”
“噗!”春儿一口茶喷了出去。
“我的天!炳哈哈……”骆弃也别过头,袖子勉强遮住了狂笑。
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套歪编的馒头词!若是张来地下有知,晓得他这首“少年游”给改得乱七八糟,恐怕会气到活转过来。
艾老爷眨眨眼,对著台下哄堂大笑还是一脸正经。
“你来我给人人爱,嘴开开,笑开怀,今天没买真无赖,明儿来,爷不卖!”
“哈哈哈……唱得好呀!”春儿拚命拍手放声大笑。“有骨气,有原则,卖馒头就是要这样!”
“谢谢,谢谢大家的捧场。”艾老爷眉开眼笑,兴奋得脸都红了。
台下开始往上投掷水壶、葡萄、手绢,艾老爷一一接了,先喝了口水,吃了颗葡萄,再抹了抹汗,接下来丝竹声一转,续唱起了秦观的“点绛唇”。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突然,琵琶似玉珠嘈嘈切切急起,艾老爷拔高了嗓音唱道:“我家骆弃,今年刚好二十八,姻缘相误,年年在叹气,幸有月老,千里牵线来,好姑娘,满面嘻嘻,盼儿要珍惜!”
春儿初初听还没意识到他词里的意思,可再一细想,忍不住颊生双霞,红透了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