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弃没有正面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眉头深锁。
“她、在、哪、里?”他的耐性快消失了。
“我、我不记得那条是什么街,但是咱们家的几个车夫应该知道,上回不是让小马驾车送她回家了吗?”艾老爷热切地道,“快去叫小马来问个清楚……咦?凭你的身分,要在京城甚至是大江南北找一个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怎地你反而来问我?”
“是你要她来的,我自然得问你。”他别过头,冷冷地道,不愿让父亲知晓,他尚未决心让寻找春儿变成一桩大规模的正式行动。
那样……就会连他都难以向自己解释──为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艾老爷涎著老脸笑咪咪地问,勉强抑住欢呼的冲动。
“荒谬!”他轻哼一声,迅速转身大步离去。
啐!看这急如星火的模样就知是去追问小马的,还装什么冷酷无情漠不关心哪?
“我看咱们艾家是楣星退,喜星近啦!”艾老爷兴奋开心地直搓著双手。
多亏老天爷有爱心,艾家列祖列宗有灵,老伴天上有保佑,看来儿子有希望续弦成功了,哈哈哈!
追问小马事后证明也不过是一场多余。
因为结结巴巴的小马根本帮不上任何忙,他只记得在一条热闹大街上放下了春儿,然后就见春儿曲里拐弯消失在巷弄中。
可恶!
骆弃双鬓突突抽痛著,内心强烈挣扎交战。
应该派手下去寻她吗?
这么一来,他必须被迫面对自己的情感,也等于被迫让全帮十三护法、七十二高手、千多名热血兄弟知晓他又对一个女子动了心。
好吧,他们明著决计不敢问他,可是私底下呢?他知道他们想要再有个帮主夫人已经想很久了。
“那个小麻烦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后就跑了,怎能如此轻易放过她?”他粗喘地吁了口气,英气浓眉一挑。
不管了!他再也顾虑不了那许多,只要能够让他尽快知道春儿是否安然无恙,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纠结的眉头霎时一展,大步走向七棠楼外,凭手扬起一束物事。
一缕朱红色的花火腾空而上,在宽阔天际灿烂绽放开来。
第七章
大病了好些天,春儿终于渐渐痊愈了起来。
但是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清减的脸庞和瘦骨伶仃的身子似乎能随风飘起,飘飞出京城,飘飞到她梦想了好多年的自由自在的土地上,落地生根,重新活一次,重新打造一个新的柳春儿。
但她毕竟不是蝴蝶,也不是蒲公英的种子,这个梦想逐渐被残酷的生活蛀蚀得即将褪色了。
春儿一身素衣,来到城西郊外一座小山坡上。
长长的青丝只以一条月牙色的带子轻绾住,随著风在背后轻轻飘动著。
她来到一座坟冢前,简陋的木牌上只刻了“柳公静之墓”五个字。
青翠的绿草已然长满坟上,见证岁月来了又去,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记得爹爹呢?
想来连联儿也忘了吧?
她不禁鼻头一酸,热泪盈眶。
“爹,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她哀哀痛绝地低泣,纤细清瘦的手紧紧揪著胸前,不胜凄楚。
懊任凭她们爱怎的就怎的,就此让联儿跟著心怀不轨的娘亲吗?
不,她做不到,或许联儿就像墙头草,立场摇来摆去不能坚定,但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著妹妹被娘推入火坑?
她知道娘一定会的,端看时间早晚而已。
“我知道我向您承诺过要好好照顾妹妹,有朝一日要带著她走得远远的。”她难过地摇头,一脸哀伤恻然。“可是我真的觉得好累好累。”
“爹,您在天上真的有看顾著我们、保护著我们吗?”她再也抑止不住地跪倒在坟前,紧紧抱著木牌痛哭失声。“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怎么兜、怎么转都一样?眼前都是绝路,绝路啊!”
令人鼻酸心碎的嚎啕痛哭声在山风里破碎地回荡著。
骆弃见到的就是这令他心如刀割的一幕。
他胸口热血蓦地一涌,心上似被一道火烧的鞭子狠狠烙了过去。
在这一瞬间,他才惊觉到她早已在他心底深处生了根、发了芽,一颦一笑深深地左右著他,震荡著他。
他随著她的笑而微笑,因著她的泪而心痛……
这道娇影,在他心上再也磨灭不去了。
他心疼不舍地望著她颤抖瘦削的背影,喉头热硬地一哽。
春儿额头紧抵著木碑,哭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就在此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坚定地自背后拥住了她。
她悚然一惊,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倏地回头。
“艾、艾公子?”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轻若游丝地低问。
“是我。”他深邃的黑眸紧紧地盯著她,双臂将她拥得更紧,沙哑地道:“别再流泪了,好吗?有什么伤心委屈全部告诉我,我就在这儿,抱著你、听著你,直到你把所有的痛苦悲伤全倾吐一尽。”
她是在作梦吗?
可是这个梦好美,好美……梦里面还有他。
“艾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这怎么可能?”她惊喜的落泪。
他的胸膛如此宽阔暖和,他的臂膀如此温柔坚定,就连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和男子气息都神奇地抚慰了她冰冷绞疼的心。
“我在找你。”他修长的手指轻拭去她的泪水,“还有你的馒头。”
她不禁破涕为笑了。
“原来是找我追讨馒头的。”她笑完后又觉心酸酸的,她该抱著一丝丝希望吗?
“我想念你的馒头,还有……你。”
他的叹息刹那间振奋了她死寂的心,她原本黯淡无光的美丽眼儿亮了起来,“想我?”
“是,虽然你搅得我头晕,把我的生活弄了个乱七八糟,让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长长的一串感慨下来,骆弃英俊的脸庞上又是懊恼又是温柔。
春儿怔怔地看著他,心底滋味又酸又甜,又喜悦又惶惑。
“我、我听不太懂,你是想我还是来找我算帐的?”
“都是。”他一把将她扶起身,黑眸幽幽地俯视著她,“也许该是我们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你欠我好几个解释。”
“咦?”她眨了眨迷惘的凤眼。
“首先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伤心?”提到这事,他脸一沉。
听闻他的问题,一时之间千头万绪酸甜苦辣齐上心头,她只能黯然地摇了摇头。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
“我本哭。”
“你当我不认识你吗?”他气恼她事到如今,竟然还不愿让他知晓内情,好分担她的伤心事。“我知道你固执得跟头驴子一样,打落牙齿和血吞,连上回在相思红豆楼吃了一盘包子都要算钱给我,放眼天下,能拗得过我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你还记得那件事?”她又悲又喜。
“我怎么忘得了?尤其你后来就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他眼神复杂地看著她,气愤之外混杂著深深的恐慌。
他在这五、六日里寝食难安,一颗心反反覆覆被忧虑和焦灼啃噬著,既想要狠狠痛打她一顿,又想在找到她的那一刹那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再也不放手。
懊死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生了一场大病。”春儿轻轻地推开他,心底被他方才意味深长,似带柔情的话撩惹得怦然,却也不知该怎么想。
若照她以前的性子,早高高兴兴地顺著话头下去,以为他是郎有情妹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