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哭,绝对不哭。
这一切已经够了。
这就是上流社会,这就是亲情的真实嘴脸,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僵挺直背脊,坚定地走回杂物间收拾东西。
五分钟后,她拎着小小的行李箱,抱着一箱尚未完工的塑料花,面无表情地走向大门。
“慢着,妳要去哪里?”还在安慰小女儿的汪季泉眼角余光瞥见了她,不禁一震,连忙问道。
“我这个坏孩子会滚出你的生活,从此以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她抓握着纸箱边缘的指节用力得泛白了。
他心没来由地一慌,怒斥道:“妳在胡说八道什么?妳还不能走!”
“汪先生,从今以后我跟你们汪家再无任何一丝关系……”她眼底终于流露出一抹恨意,“你最好永远记住这点,我不姓汪,我姓鱼!”
嘉嘉话一说完大步就要走出大门,又惊又怒的汪季泉如何吞得下这口身为父亲权威被挑战的闷气?他愤怒地破口大骂--
“妳会后悔的,只要妳敢走出这个门,我一定让妳后悔!”
“早在投胎当你小孩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嘉嘉毫不退缩地将话掷回他脸上。
这样受制于人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要杀要剐她都不怕,反正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顶多她下海去当酒家女,赚皮肉钱供养到阿公、阿嬷过世后,她再剃度出家去当尼姑。
总之,她永永远远再也不要跟他有一丝丝的牵连干系!
她昂着头,大步扬长而去。
见她决绝的模样,汪季泉不禁呆住了。
嘉嘉怀里抱着一箱还没有完工的塑料花,脚边是小行李箱,手上的伤口又迸裂渗出鲜血,一边脸颊红肿着,整个人狼狈迷惘地坐在公车站牌的椅子上。
城市的灯一盏盏的点亮了,暮色完全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边,黑夜已经来临。
她迷茫地看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陌生的霓虹灯转动着七彩的颜色……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想回家。
斑雄左营外的小村落里的老旧来好杂货店才是她的家,苍老慈祥的阿公、阿嬷才是她的亲人,那里才是她的根。
她可以跳上最近的一班火车回家。
可是明知如此,为什么她还是心痛如绞,泪水一颗又一颗地滚落个不停?
她终归是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妈妈,当年妳怎么会爱上他?又为什么想爱上他?他究竟哪一点值得妳赔上一生的爱与生命?”
她凄然地望着黑蓝色的天空,但天空无语。
在她心房另一侧深深刺痛着的,还有俞骏为的背叛与侮辱。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眼中闪过的温柔,那气急败坏的关怀,难道都是虚假的装饰和伪装?为了报复她以前的口不择言与冒犯吗?
他在背后重重地捅了她一刀,让她在那个没良心的父亲面前几乎崩溃。
“王八蛋,王八蛋!”她仰天大喊,痛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怀里的手机蓦地响了起来。
嘉嘉强忍着伤痛,随手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勉强维持着平静地接起电话。
“喂?”她鼻音浓重的开口。
“嘉嘉,妳怎么了?感冒了吗?怎么鼻音那么重啊?”
是俞爷爷。
她心一跳,胸口酸甜苦辣滋味齐来,“俞爷爷,我没事,只是有一点鼻塞。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骏为说妳受伤了,要不要紧哪?”老人家焦急地关切问道:“妳现在还好吗?要不要我去看妳?还是我派司机去接妳,到我家好好休养几天,也有人照料妳……对了,我没想到骏为跟妳那么熟耶!”
她心头热血和怒气齐齐沸腾,忿忿地道:“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呃,怎么了?是不是他惹妳生气了?”俞爷爷赶紧安抚道:“妳别生气呀,我那个孙子就是大男人粗线条,脾气古怪得不得了,妳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现在还是妳的身体要紧……”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抚慰和关怀深深地温暖了嘉嘉的心房,她所有憋忍压抑住的伤心、委屈与心痛在剎那间溃堤奔腾而出--
“俞爷爷……”她哽咽难言,再也忍不住地低声啜泣了起来,“我好难过,好难过……”
“我的宝贝丫头呀,妳快跟俞爷爷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大惊失色,“妳快说,一切有俞爷爷为妳作主。”
“谢谢你,可是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你自己的情况已经够晚景凄凉的了,俞骏为也还在欺负你……”她低低啜泣。
“啊?”
“俞爷爷,我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什么,不需要对别人陪笑脸,不需要去想明天要怎么办……”她语气虚弱地呜咽。“我想回高雄,可是又怕阿公、阿嬷看到我的样子会担心,我不想让他们这么老了还要烦恼。”
“妳可以来我家呀!”他充满怜惜和希冀地提议。
她一想到那个可恶的俞骏为就气得心绞痛,“不……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遇到……他。”
俞爷爷绞尽脑汁揣度起自己的孙儿到底对人家小泵娘做了什么,以至于她会气愤成这样?
问那个小子,他还一脸古怪地皱眉抿嘴,这其中肯定有缘故。
俞爷爷脑中灵光一闪--啊炳!
“丫头,妳听俞爷爷说,有个地方妳可以去住几天休息休息……”他开始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怂恿。
“嗯?”她疑惑地眨动着泪眼。
黑夜,星星偷偷地露出了晶光闪闪烁烁……
澎湖蓝岛
又是一个碧阔晴朗的好天气,远处海面上有几只海鸥正在飞翔。
蓝岛的主人之一,外表年轻娇弱飘逸出尘的蓝婇静静地伫立在沙滩上,让徐缓拍打着岸边的冰凉海水不时轻吻她赤果雪白的脚踝。
她穿著一身真丝的月牙色长袍,裙襬绣着点点鹅黄色的杏花瓣,衣衫在风中轻曳着,她乌黑及臀的长发也丝丝轻扬。
站在她身边的是蓝岛另外一个主人,身材高大,俊美倜傥如太阳神,蓝瑟是蓝婇的兄长,他脸上彷佛永远荡漾着温暖迷人的笑意。
他穿著一件夜黑色的长衫,浅银色的束踝袍裤,透着一股东方神秘的气息。
“哥,这是今年的第四对了。”蓝婇望着海平面的那一端,恍若窥知了某些气息。
“是,第四对了。”他低下头,英俊的脸庞有一抹感慨。“夏天快过去了吗?”
“今年的夏天过去,还有明天的、后年的……无数无数的夏天。”蓝婇柔声地道,“你倦了吗?”
“我不倦,只是觉得……对不住妳。”他深黝幽亮的眸子紧瞅着妹妹,“婇儿,是我累了妳……”
“傻哥哥,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我们的责任。”
“可是当初妳是可以逃避这一切的,妳甚至可以拥有妳原本深切渴望的那个--”他的话很快被蓝婇打断。
她小脸雪白剔透得像是汉玉,神色快速地闪过一抹痛楚,“我没事,我很好。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工作,我甚至可以从中感受到一些些幸福的滋味,真的,你不用替我操心。”
“婇儿,这是一种千年的孤寂啊……”他忧伤地凝视着她。
“哥哥,人来了。”蓝婇眺望着海面上那由小慢慢变大的快艇驶近,没有回答他的话。
蓝瑟轻轻地喟叹一声。
在快艇上,有些困惑忐忑的嘉嘉抱着她的塑料花与行李,怔怔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