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儿丫头,来,多拿几个吃。”朱老爹不由分说,蒲扇大手一把就抓起了三、四个馒头塞进她斜背著的八宝袋里,嗓门响亮地道:“你别跟老爹客气啦,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是馒头最多,无论是拿来包酸菜还是酱牛肉,都好吃得不得了,忙的时候偷偷咬几口也聊胜於无嘛!”
玉洁拚命摇头,小脸满是歉疚,“不……可……以……”
老爹对她的照顾已经够多了,还把左跨院的老宅便宜租给她,而且平常生活诸多照应,她实在不想再占他的便宜了。
朱老爹吹胡子瞪眼睛,“怎么不可以?我说可以就可以。你这丫头就是太客气了,上次我给了你三个馒头,你隔天就急急去买了三颗蛋还我,怎么?当老爹我是拿馒头跟你换鸡蛋的吗?”
她低下头,忍不住害羞地一笑。
朱老爹的眼神温柔了下来,疼爱地抚模著她的头道:“洁儿丫头,我知道你生性不爱占人便宜,可是老爹平时劳烦你的事多著呢,再说你就同我的孙女儿一样,我不照顾你,要照顾谁呢?”
想到他自个儿的孙女儿,朱老爹就有说不出的哀怨和感慨。他那个不孝子自从入赘到刘员外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一次,听说他的孙女儿都十八了,长得清清秀秀的,可是他们硬是不肯认他这个穷酸贫贱的馒头老朱啊。
所以,有儿有媳有孙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没有一样,反而还不如这个洁儿丫头贴心哪。
唉,这人比人,又该是怎么个比法呢?
朱老爹心头有些椎刺难忍,只不过在玉洁面前依然强忍著坚强。
玉洁抬起头,感激得热泪盈睫,急急地用袖子抹去了泪意。老爹最爱看她笑了,她千万不能哭,就算是高兴到忍不住也一样。
她弯了个腰向朱老爹道谢,指指泊在远处渡口的船,示意她该上工去了。
“去吧,记得晚上过来陪老爹吃饭,我卤了一大锅的酱牛肉,好吃得紧,还有你爱吃的炒豆,我已经跟卖菜的李婆吩咐过留一斤,晚上咱们爷儿俩边喝茶边吃。”
她乖巧地点点头,笑吟吟地往船方向行去。
虽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可是玉洁深深地觉得,老天爷依旧是非常非常眷顾著她的。
总是有这么多好人温暖著她的心,让她对这个严苛现实的人生依旧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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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洁轻轻地将长篙一撑,船身轻易地滑过水面,缓缓靠近桥边。
“小船娘,谢谢你。”胖大婶有些吃力地站起来,玉洁急忙扶住她的手臂,还帮她拎超了谢篮。
篮里有香烛黄纸和一些水果,想是到上头的月老祠烧香的吧。
她微笑著点头谢过了胖大婶给的渡船资,小心翼翼地将五枚铜钱收进斜背的八宝袋里。
说也奇怪,最近有不少大娘或小姐都往这月老祠来,好似急著想求月老爷爷赐姻缘。
玉洁举起长篙,就要往船尾撑去,到别的地方去兜揽生意,临近的几名船娘交谈声蓦地钻入了她耳里——
“原来是甄家少爷要招娶续弦啦!”
“是啊、是啊,说来可吓人得紧,就不知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楣会被看上,我看呀,一嫁进去不到半年,又是稳死无活的。”
“有这么可怕吗?甄家大少爷又不见得会吃人……”
“他是不会吃人,可比吃人更可怕,听说黄老爷的千金就是嫁进甄家后给他活活打死的,啧啧……听说死前那模样呀,连她爹都认不得了。”
有船娘惊叫了起来,“哎呀,好恐怖!”
“就是说,要不你想想,甄家有钱有势,谁不想嫁进去当大少女乃女乃吃香喝辣?”一名模样娇俏的船娘发挥了天生长舌的本事,讲得仿佛她在场般。“当年黄老爷也是贪图甄家的财势,哪晓得一个花朵般的女儿嫁进去,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出来。你说,有谁不惊?有谁不怕?”
“可是……我听说黄小姐是中毒死的啊……”另一名船娘迟疑地道:“我家附近救命堂的高大夫说是奇毒,就连他也查不出是中了哪种毒,该怎么治。”
“啐,无论是被打死还是中毒死的,总之都是横死,要是你,你敢嫁吗?”
“就怕是我们的爹娘一时财迷了心窍,贪图甄家的钱势,把我们将火坑里送啊!”一名身穿杏黄色衣衫的船娘泪眼汪汪的说。
她爹爱赌得不得了,只差没把她卖进青楼好换得一笔赌金,所以她很是害怕下一个进甄家的冤死鬼会是她。
“所以现在全城的姑娘家都吓得半死,成天念阿弥陀佛,就是求早早有人家,才不会被迫嫁进甄家喂狼呢。”
“这甄家少爷真有那么坏吗?”
“坏倒是不坏,可是就爱打老婆,而且我听说他身高有八丈,头大如斗,讲话跟打雷似的,眼睛一瞪像铜铃,全身上下毛茸茸的,简直比那《水浒传》里的鲁智深还要粗鲁黑胖……”那名美丽的船娘嫌恶地抚著手臂,“哎哟,光是想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说嫁,我要见他一面恐怕就会给吓死了呢。”
“哎呀,这么丑啊……”
“所以依我看嘛,黄家小姐八成是给吓死的。”美丽船娘这话一出,其他的船娘忍不住炳哈大笑了起来。
玉洁侧耳倾听著,心头有一丝恍然。
难怪最近这么多人上月老祠烧香,原来都是来求早早有姻缘,就可以逃过被甄家续弦的悲惨命运。
只是姻缘可以求就求得圆的吗?
她抬头望向静静伫立在河畔的月老祠,摇了摇头,蓦地,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双沉沉郁郁,深邃而若有所思的眼。
玉洁心下一震,双眸情不自禁紧紧地锁著紧邻月老祠旁的茶楼窗边,那一个沉静的黑发男子。
距离有些远,她并不能看得清楚他的容貌,却奇异地被那双幽深的眼瞳吸引住了。
那眸子里好像有一些落寞,有一些悲伤,还有说不清缠缠绕绕的轻愁。
她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有一丝丝的心疼。
同时间,那双眸子的主人也有一抹微微震动。
只是不经意地眸光交会,却像是冥冥之中有抹什么丝线倏地攀结住了彼此的眼神,不教轻易擦肩而过。
他见著了一双美丽的,温柔的,充满了澄澈与了解和探索的眼眸,仿佛想望进他眼里、他心底……
你为什么含郁带悲呢?
那双美丽的眼眸像是在轻问著他。
他有一丝痴了,试图想要自她水灵的双眸中转移开,好捕捉细详她的容颜,可是身后的大笑声惊醒了他的痴愣,下意识地转过身偏过头去——
啊,那双眼消失了。
玉洁怅然若失地转回视线,轻敲了敲自己的头。傻子,不过是一对眼睛罢了,你甚至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呢。
不过若非自己亲身经历,她绝不会相信光凭一个眼神,就让她发呆了好半晌,忘了要工作。
她高高举起长篙,轻轻往水底一撑,船儿荡漾开来,划破一汪碧水,摇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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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八丈,头大如斗,全身毛茸茸,眼睛像铜铃……哈哈哈……”
一阵清朗的笑声自碧桥边一栋雅致茶楼的三楼上飘出,笑声里有著隐忍不住的趣意和促狭。
笑月茶楼的雅座里,身穿布衣、高大伟岸的甄秦关无奈地瞪著坐在面前,放声狂笑的俊美红衣男子。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对著坐在身边的另一名男子道:“骆弃,你这些时日较常跟他在一起,你可知他脑子得了什么病?可需延医诊治?”
艾骆弃眼眉间有一抹隐隐的笑意,“不必理会他,从小他的脑子就是这样稀奇古怪的,再加上近半年来因受谣言刺激过度,所以我想他的脑子是治不好了,你为他著急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