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年,她九岁,每天放学回家时,一定会经过那户围著小矮墙、镂空铁门上挂著“内有恶犬”木牌的人家。
这四个字她知道呢。老师说“恶”就是不好、坏的意思,“犬”就是指小狈。内有恶犬就是说里面有坏狗狗,可是……
趴蹲在铁门外,两眼紧盯著小花园内那只漂亮、高贵、挺立,拥有一身银白毛色的大狗,小女孩实在不相信它会是一只坏狗狗,因为她天天都跑来瞧它,却从来没听它对她吠叫过一声呢。
事实上,她从来没听它叫过。就连路上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狈都免不了会龇牙咧嘴的“汪汪”叫个几声,它这只从来不叫的美丽狗狗怎会是恶犬呢?
打定主意认定它是好狗狗,小女孩想看得更清楚,下意识的,整个人往前凑近,两只小手攀上镂空铁门一靠……
“咿呀”一声轻响,铁门没锁,竟然被她稍一施力就轻启了一条小缝,而立在花丛间的银白大狗在她没察觉的瞬间竖起警戒的毛发。
哇!门没锁呢。
小女孩吓了一大跳,作贼心虚似的连忙松开紧握的小手,忙不迭左右张望……
还好!没人看见。她可不是想当小偷啊……
安下心,她又将目光转回漂亮的大狗身上,发现大狗湛亮的棕色眼珠紧紧盯著自己时,心中不禁有些高兴。
“狗狗,过来啊,过来……”小女孩在大门外细声叫著,希望能引得漂亮大狗的注意而靠过来。
奈何,她唤了老半天,却只得到银白大狗冷冷且充满戒备的瞪视,怎么也无法让它从花丛间移开一步。
“过来啊,我只是想模模你……”得不到回应,她有些急,心中想模漂亮大狗的战胜了不该擅闯别人家的教诲,小女孩从开启的细缝中钻了进去,一步步走向银白大狗……
“汪!”蓦地,石破天惊的一声狗吠,银白大狗露出尖锐利牙,毫无预警地朝她飞扑过去……
饱击来得太过突然,小女孩反应不及,只觉眼前一花,腿上随即传来阵阵疼痛。当她低头一瞧,就见那银白大狗目露凶光,锐利的牙齿狠狠咬住她细瘦的小腿不放,而殷红的鲜血正顺著腿部曲线汩汩流下……
“哇……好痛!”后知后觉的放声痛哭,小女孩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引出狗主人。
当穿著汗衫的中年男人在看清当下状况后,连连出声叱喝大狗松嘴放人,一把抱起她就往附近诊所奔去,同时口中还不住谩骂:“么寿死囝仔,都读国小了,还看不懂写在木牌上的字吗!‘内有恶犬’这四个字,你们老师是没有教喔……”
斥责交杂著哭声回响在小巷子内;那一年,她学会了“内有恶犬”这四个字的涵义,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
表相和内在不一定相等。外表漂亮、高贵且无害的狗儿一样会咬人,而且平日不会叫的狗,咬起人来更凶、更狠,也很……痛。
***
棒年,她十岁,一脸憨甜的让母亲牵著小手来到一栋明亮、整洁的四楼透天住宅里。明净的客厅里坐著一个脸泛慈笑的男人和一名苍白、细瘦的大哥哥。
她几乎一眼就喜欢上那个大哥哥了。因为他长得好漂亮,五官深邃宛若混血儿,白皙的肤色让她想起一只拥有银白毛发的大狗,而那双深幽的眼则有著她无法理解的冷漠。
“小彤,叫叔叔和哥哥。”瘦弱美妇催促女儿唤人,双眼却紧张地偷觑那一脸漠然的年轻男孩。
“叔叔好,哥哥好。”立刻乖巧的露出甜笑。
“好。乖,原来你就是小彤啊……”慈祥男人笑著迎上前来,高兴的将她抱住。
任由男人疼宠地搂抱著自己,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这个慈祥的叔叔不停地说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直接改口叫爸爸”等等之类的话,不禁迷惑的扭头看著妈妈,谁知妈妈向来惊慌、苍白的脸却涌现羞涩的脸红。
啊……原来妈妈喜欢这个叔叔啊,就像班上的小美喜欢小伟那样呢……
如果妈妈真的喜欢,那她也会喜欢的……小女孩绽露出憨傻笑容,怔怔地瞅著眼前这个“未来”爸爸的男人,然后有所顿悟似的询问。
“那大哥哥以后就是我的哥哥了吗?”如果是,那她会很高兴的。小美的哥哥都会保护小美不被欺负,如果她有这么漂亮的哥哥,他一定也会保护她的。
“那是当然。”听她这么问,慈祥男人一脸高兴的回答,还转头要儿子出声附和,却得到一记冷漠的眼神。
“好了,别说了。”察觉年轻男孩似乎尚未接纳,美妇谨慎地转移话题。“大家肚子都饿了吧?我去厨房煮些家常菜,大家凑合著吃吧。”
“我帮你!”男人兴致勃勃地拉著美妇进了厨房,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客厅。
“大哥哥……”小女孩天生热情,快乐的想跑去接近这个让她很有好感的“未来兄长”,谁知在接近少年时,突然像是拐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飞扑。
就听到“砰”地一声巨响,她狠狠撞上桌角,摔倒在地上,强烈的剧痛让她无法自制地痛哭失声。
“怎么了”美妇率先跑了出来,瞧见女儿摔倒在地,立刻紧张的将她扶起,却被她稚女敕小脸上满布的血迹给吓坏了。“撞伤哪儿了?妈妈看看……”
“发生什么事……”男人也奔了出来,见到这般情景,立刻紧张的往楼上跑。“我去拿急救箱!”
“小安乖,不哭……以后走路要小心点,怎会自己跌倒呢……”抱著女儿连声安慰,美妇万分心疼不舍。
呜……她不是自己跌倒的!脸上交杂著鲜血与泪水,小女孩哭得说不出话来,无辜、不解的大眼直盯著坐在椅子上、依旧一副漠然的漂亮大哥哥,然后心底认清了一件事──
原来漂亮哥哥和那只美丽的银白大狗是一样的。同样的美丽、高贵、气质不凡,却都会──伤人。
第一章
美国波士顿
俊秀、却神情淡漠的男人穿著浴袍来到客厅,在发现沙发上多了名不速之客后,仅是微皱了下眉头,随即恢复往常无表情状态,迳自以毛巾擦拭黑玉似的柔软发丝,然后将自己抛进单人沙发座内。
“同学,好久不见哪。”宛如一摊烂泥窝在长沙发上的男人──钟峰──扯开一抹懒洋洋的微笑,自在得有如在自己家中,仿佛半夜无声无息闯入别人住处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这儿似乎不是你的狗窝。”淡淡提醒,李令权冷漠的嗓音明明白白有著逐客意味。
“啧!同学,你真是无情。亏我风尘仆仆,特地从中东地区一路转机赶来美国探望你。”钟峰唉声叹气的,一颗大脑袋不住的摇。唉……他这个冷漠同学的死性子还是没变,真是太伤他这一颗炽热的心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屁快放。”纵然吐出的是有关人体废气之语,声调还是冷得很有气质。哼,他又不是不了解这个只当了他一年同学的男人;若非有事相求,哪有这种闲情逸致来找他话家常。
看著眼前男人闻言后,一脸“知我者,李同学是也”的诡笑表情,李令权忍不住心中的悔恨,万分懊悔当年出国留学时为何选了和这个崇尚血腥暴力美学的男人同一学校、同一科系、同一指导教授的学科就读,甚至连寝室也很孽缘的同一间,因而种下这株拔也拔不掉、烧也烧不死的恶魔之苗滋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