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天旋地转。
记忆里似曾相识的画面潮水一般涌来,把京颜整个人淹没。那夜晚自习,灯坏了的教学楼里,二楼拐角处,有人在黑暗中燃起一支烟,对她笑着说“抽烟很帅吧”。那个从毕业起再也没有联系上的人。那个黑夜中矫健的小狼。
京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提着鞋一步一步穿过街道,慢慢靠近那点微微晃动的火光。
路灯刚刚闪过了明明暗暗的七彩颜色,变得通明。
巷子里的人一口口吸着烟,另一只手整理着自己凌乱不堪的衣服,他闭着眼靠在墙上,一直没有睁开。烟快燃到尽头,他才极费力地直起身,迈出一步就差点摔倒,连忙扶住墙,低头缓了缓,又迈开第二步。
再次抬头时,他似乎怔了怔,但只是刹那,就像被雷击中一样,连指尖都颤抖僵硬。下一刻,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扔掉手里的烟,重重踩在脚下。
路灯下的女孩捂住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又类似尖叫的声音:“林淮希……”刚刚说完三个字,泪水就汹涌而出。
世界失去了色彩,变成一幅黑白的素描。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是伤的人才扯动了一下嘴角,低声说:“好久不见。”
“你怎么……”京颜死死攥着手,试图把眼泪忍回去,“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她重复着这几个字,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林淮希吐了口气,侧过身体,重新靠回墙壁上,他转头对她弯起唇角,虽然满脸满身的伤痕,但这一笑,仍和那时一样懒散而桀骜,他淡淡地说:“前几天搅了他们老巢,今天倒霉,被他们几个堵到这,只是打输了,没什么。”
千头万绪,京颜闭住眼睛,稍微平复下了心情,说:“我陪你去医院。”
“嗯?”林淮希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从来不去医院。”
她预料到了他会这样回答,连忙说:“你家在哪?要赶快回去上药。”
他耸耸肩,“几年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啰嗦。”他摇摇晃晃直起身,踉跄地走向巷子深处,京颜这才看到里面有一辆被砸得不成样子的机车。林淮希走过去试了试,轻声一笑,“还好,能骑。”便跨坐上去,抬头对京颜说:“你走吧。”
“你要去哪?”京颜几步抢上去,巷子里路不平,况且刚刚发生打斗,地面上很多杂乱的东西,她忘了自己没穿鞋,脚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顿时疼得咬住嘴唇。
林淮希跳下车一把扯住她的手腕,“白痴!你干什么?”
京颜忽然弯了弯唇角,低下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侧脸,让人看不到表情,她不理林淮希的恶劣口气,轻声说:“我不是白痴。”
我不是白痴。从来……都不是。
林淮希下意识放轻手上的力道,看了看她低垂的头,柔顺的发丝,一身淡紫色的裙子,依然纤瘦单薄的肩膀,光着的双脚。眉皱得更紧。他放开手,低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京颜抬起头看他,“你受伤了。”
林淮希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我自己会处理。”
“骗人,”京颜苦笑,“你从来都不管自己的伤,我……我给你的药箱,三年了……肯定早就用完了。”
林淮希呼吸一顿,不自在地略微移开身体,烦躁地说:“我不想去处理什么该死的伤口!”
“……跟我走好吗?”京颜小心翼翼地说着,“我家在飞柳东街,和我合租的同学晚上十一点以后才回去,不会有人看到的。”
林淮希神色肃穆地看向她,眼光流转,京颜看到里面深深浅浅变幻着的颜色。
“你不怕吗?”
“什么?”
林淮希勾起嘴角,“你吓坏了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刚刚那么多人在这儿打人,你提着鞋想快点跑过去。既然这样,你根本就不应该停下来。”
京颜低下头,“我以为是别人,不知道是你。”
林淮希眼里的波光微微一闪,“没有区别。”
“谁说没有!”京颜猛然抬头,盯住他的侧脸,“是别人我就害怕得逃走,是你的话我就要带你去治伤!满意了吗?我就是这么胆小虚伪的人!”
一番带着怒意的话终于让林淮希的脸色有了变化,他坐在地上拄着下巴四处望了望,脸上似笑非笑的,又有些哀戚,终于站起身把京颜架起来,再次跨上机车,说:“上来吧。”
机车发动的声音有些刺耳,京颜的手不知道该抓住哪里,就听见身前的人低沉着声音说:“搂紧我,万一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车子在宽阔的街上飞速前行。
京颜戴着他的大安全帽,耳边风声呼啸,夜风格外凉,吹着她光果的小腿和双脚。她这才想起来鞋子还扔在巷子口,有点心疼,“我的鞋忘记拿了。”
林淮希高高的声音夹在风中传来:“我不会带你回去。”
“不说也知道,”她低声自语,拼命安慰自己,还是有点遗憾地回头望向身后飞速远去的风景,“好可惜。”
她把头抵在林淮希的后背上,这样风劲小了一些,手臂不受控制地紧紧环在他的腰间,夜风冰凉,可是这个身体温热得像个巨大的暖炉。她抬起头看着无论怎样飞速移动也没有变化的夜空,第一次觉得没有星光的夜也可以让人觉得温柔美好。
像场梦一样……
他居然,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机车停在一幢六层高的居民楼前。抬头看了一眼,各家灯火昏昏黄黄,祥和得让人浮躁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京颜说:“我住在四楼。”摘下安全帽递给林淮希,等他把那辆快要散架的破车停好了,才走进楼门。这种老式的居民楼里没有声控灯,只靠着各户门口的小灯照明,但年代久远,仅有的几盏小灯也坏得七七八八,住在低层的人们觉得自己用不上,也就不再修理。却苦了住在楼上的经常晚归的人,京颜就是其中一个。
每次晚上回来都有些紧张,她把手伸进提包里找了找,发现自己忘了带手电。
身前的女孩停在楼门口不肯进去,林淮希向里看了一眼,大概明白了原因,走到京颜前面,低声说:“跟我走。”便大步走了进去,京颜赶紧跟上他,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会消失在浓郁的黑暗里。
脚下虚虚浮啊地拐了几个弯,京颜知道已经上了三楼,三楼的王大叔家门口放着两个装杂物的木头箱子,她轻声提醒:“小心点,前面那家门口有箱子,别撞到。”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特地躲开那个方向。
前面林淮希停了停,说:“没有啊。”尾音还没落,就听见京颜哎呦叫了一声。
这个王大叔,居然把箱子换了地方!
林淮希终于笑了,“人家是好心怕你撞到才挪了地方吧,谁知道你会故意往上撞。”
“我怎么知道!”京颜揉了揉发疼的小腿,赫然觉得指尖有点湿,被撞的地方越发刺痛起来,这才意识到流了血。她咬咬牙,直起身继续上楼。
黑暗中有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拉住她正模索着楼梯扶手的左手,已然比曾经更加低沉淡漠的声音传进耳朵:“跟上!”
记忆里也有过这样似曾相识的时刻,心跳如擂鼓。
终于到了自家门口,京颜模出钥匙打开门,伸手开了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猛然有些睁不开。简单狭小的两室一厅,加起来大概有四十多平米,虽然朴素,但经过了同住的两个女孩之手,小小的屋子也有种特殊的温馨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