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敲了敲桌面,慢慢地说:“没被选进的人不用不服气,现在本来就是个强者为胜的时代,况且这个冲刺班不是固定不变的,以后每月一次的模拟考试后都会按照排名重新分班。选进的人不用骄傲,没选进的人也不用伤心。大家都继续努力吧。”他说完,打开教案,开始继续讲解厚厚的数学习题集。
林淮希的手握紧又张开,张开再握紧,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身后的女孩毫无异常,他听见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还真是……波澜不惊。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真的不在意了还是装出来的假象。
林淮希最讨厌猜测和琢磨。可是事到如今,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
即使每天带着这种厌恶的心情,他依然想要看见她,好像极聪明,其实像白痴一样的傻丫头。
要分班了呢。五零三,要上一层楼再走过两间教室。林淮希烦躁地用笔尖戳着手边的白纸,另一只手拖着脸紧紧皱眉。
放学以后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动,等到人走光了,京颜才轻声说:“喂,你……要好好上课。”
“多管闲事,”林淮希瞥她一眼,“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行啊!”京颜急忙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你也要考大学!你总不会想打一辈子架吧!”
林淮希托着下巴把目光转向窗外,外面高高的松树上积着晶莹的雪,有风吹过,雪“扑簌簌”地落下来,连成一条雪白莹然的线。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就算考上了又能怎么样?”
京颜一时语塞,在他前面的座位坐下来,说:“你怎么这样说,考上大学多好呀,你可以好好念书,有学历,有好的生活环境,交正当的朋友,还可以遇到对你好的女孩。不是比你现在这样好多了?”
“我现在怎么不好?”他看着京颜波光盈盈的眼睛,“我现在的生活环境很好,你觉得不正当的朋友我都很喜欢,再说,”他略略移开目光,“我已经遇到对我不错的丫头了。”
心头像被人用力捏了一下,京颜险些惊跳起来。她攥住手,慌忙站起来,想起昨天黑暗中他的脸庞和肩膀,窗外璀璨的漫天烟火。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又被极力地压抑掩盖住,叫嚣着,吞没着,又缓缓退回去。京颜张张嘴,觉得嗓子干哑到刺痛,微微摇摇头,想让瞬间空白的脑子清明一些。短短几秒钟,就好像已经经历了一场怒吼的洪水。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一如初次见到他时一样,被吓到的,“我去吃饭了。再见。”她抓起外套飞快地走了几步,又慢下来,像是要停下,但很快又重新加快速度,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
再见。
林淮希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她的背影消失以后,轻轻慢慢地呢喃出她刚刚说过的这两个字。
再见。中文真是奇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是意思呢,再见,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不见?
天气还算好,淡淡的阳光蔓延进来,洒在他的身上。一切都像初见的那个午后一样,空旷的教室,暖人的阳光,被吓到的女孩,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回来一拳打上他的脸。林淮希伏子,像那天一样趴在课桌上,半边脸埋进手臂里,左耳的耳钉闪闪发光。
日子像平淡清透的水,食之无味,但流淌得极快。
第六次模拟考试已经过去了,冲刺班里的学生几经变换,京颜依然稳稳当当地屹立在第一名的位置上,遥遥领先。
出于各种原因,老师们都不敢招惹林淮希,重新分班后,有其他班的同学调过来,座位需要调整。班主任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坐在那里,可是林淮希自己要求换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老师自然求之不得。从此,前面的人乖乖上课,他一个人趴在最后面。
不管怎样,林淮希到底还是继续来上学了。
他每天来得很早,坐在座位上撑着下巴动也不动地盯着后门的玻璃往外看。后门刚好对着楼梯口,来来往往的学生从羽绒服换到棉衣,再换到薄外套,然后是单穿校服,到现在,已经有人穿起短袖。
她今天穿了件浅粉色的薄衫,头发长长了很多,在脑后扎起一个短短的辫子。书包的拉链好像坏了,她一边走一边低头扯弄着,一个没注意,上楼时差点摔倒。
林淮希趴在桌子上呵呵地笑,笑着笑着,拎起笔在演算纸上默写出一句昨天记下来的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写完看着这一排歪歪斜斜的字,撇撇嘴,觉得真酸。
早操时整个楼里都没了人,林淮希从来不去,他以前是坐在教室里,今天人都走后,他闲散地走出教室,慢悠悠上了五楼,拐弯,走过两间教室,站在五零三的门口。向里看了看,没人,他推门走进,熟稔地径直朝第一排中间的座位走过去,从桌子里掏出她的书包,拉链果然坏了。林淮希挑挑眉,一双修长的手在上面摆弄了一会儿,他再次拉动拉链,平滑如初。
外面广播吵吵嚷嚷地响着,学生们说话声响成一片。每个早晨都这么热闹,也这么冷清。林淮希坐在她的座位上,伸手摆弄了几下她的文具,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添什么新的,再翻翻她桌上厚厚的一摞书,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些。这几个月,她不知道已经做完了多少本习题集。
便播体操开始了。
太阳升起来,一时间光辉满眼。
林淮希在五零三兜转了一会儿,才懒懒散散地走下去,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外面的操还没结束,他今天没有再去窗口往下看,而是趴在桌子上,轻轻闭上眼睛。他的睫毛不密,但是纤长,闭起来像两片小小的扇子。侧头趴了一阵,他转了转,把脸埋进臂弯里,一直到中午放学,都没有抬起来。
斑考,一直以来噩梦般的两个字,像每个普通的日日夜夜一样匆忙而过。
林淮希去参加高考了,父亲开着车送他接他,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样,本来要拒绝,可是猛然抬头,看见父亲眼睛里欣慰欢喜的光芒,千言万语也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考场门口,借着身高的略微优势,他下了车就看见不远处被围在人群里的京颜,女孩今天穿了件水蓝色的短袖,领口有一圈蕾丝,她的头发已经可以扎起一条晃晃荡荡的小马尾。老师同学围着她,她微笑着不知道在和大家说什么。
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当初被取消保送资格时候的失落和尴尬。
可是他一直记得。
斑考结束,学校里一片欢腾,高一高二的孩子们脸上满满的羡慕。他们把一摞摞的考卷从窗口扔下去,被夏天温热的风一吹,哗啦啦散了满校园。爽朗的欢呼声大笑声,好多人搂在一起唱歌合影。校园广播里在放“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碎却不堪憔悴”、“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是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放到“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时,有人在教学楼下放声大哭。
这场离别,与欢笑和泪水全部相关。
林淮希靠在走廊的窗边,看着眼前很多见过的没见过的人纷纷走过,可还是没有看见最想见的那个人。终于,他一步一步踏上楼梯,轻车熟路地晃到五零三的门口,里面人声嘈杂,笑语欢声,偏偏没有京颜。直到有人看到他,吓得立刻止住声音,一屋子的人纷纷看过去,都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