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夜大雪纷飞。
京颜捂着滚烫的额头醒过来,愣愣地盯了屋顶一会儿,撑起身子撩开窗帘,眼前顿时白亮亮晶莹一片。雪花大片大片飘下来,像飞舞的小小精灵。楼外的路灯还算明亮,她忽然没了睡意,轻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阳台,扑面而来的寒意虽然让人有些不适,却也逐渐清醒起来。
雪花缠缠绵绵地飘落。
京颜看着楼下,突然目光一跳,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路灯下飞快地跑过,夜色朦胧中,竟像是一只矫健的小狼。京颜一呆,连忙把脸贴近窗户,黑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几乎就在下一秒,外面灯光大亮,三五辆车呼啸着开过,似乎还有人大声呼喊,人声和车笛声响成一片,刹那又远去了,仿佛刚刚看到的不过是一场幻象。
雪花纷纷扬扬。被人踩过的足迹很快又被覆盖上。
京颜眨眨眼,确定外面不再有动静了,才略有些失望地回到床上,昏昏沉沉又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发现自己已经病得爬不起来。
室友帮她请了假,她窝在被子里狠狠地咬了口手指头,暗骂自己太没用,现在已经是高三,耽误的每一分钟都是黄金,最终还是抵抗不住靶冒病毒的威力,渐渐又睡过去。梦里竟有只黑色的小狼,静静地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毛色闪光,双目晶亮。
第1章(1)
北方的城市,十二月已是极冷。
大雪缠缠绵绵下了几乎一整天,第二天中午,才略略有些放晴。与这个飘雪的寒冷冬日相关的词语太多太多,比如堆雪人、滑雪、节日、礼物,也比如……感冒。
正在感冒中的女孩子脸上浮着病态的红晕,细细的眉蹙得很紧,嘴唇干燥而苍白,正蜷在棉被里静静睡着。
电话铃声呼啸而起,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孩,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伸手抓起刚好在她床边的电话。
“是颜颜吗?”电话那头传来温柔急促的女声。
京颜清醒了些,连忙撑起身子说:“是我,妈妈。”虽然努力地打起精神,嗓子却还是哑的。
那头的人更加紧张,“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生病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这孩子,病了也不告诉我!”说到后来,竟有些委屈。
京颜靠在墙上,虚弱地笑笑,“妈,我没事,已经退烧了。”
“你在宿舍乖乖等我,我现在过去看你。”
“不用了,”京颜连忙说,“我已经好了,下午就去上课。”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别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扑面而来的关怀,“颜颜,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和爸爸接你回家住两天,别累坏了身体,也不要……再和妈妈客气。”
京颜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裹住身体,轻声说:“妈,我知道。”
“我明白你学习紧张,不想我去打扰。但你至少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身体!”
京颜应着,又再三保证了几句,妈妈才犹犹豫豫地挂了电话。
桌上她的保温杯盖子微欠了条缝,杯子旁边有两根红彤彤的火腿肠和三颗鸡蛋,再加上大瓶小瓶的药,此刻在京颜眼里,像一座起起伏伏的小山。她放下已经嘟嘟响了好半天的电话,抿抿嘴,又躺回被子里。手和脚都是冷的,头却烫得难受,她略微眯着眼,回想起刚刚那个并不陌生的梦,或者不应该称之为梦,那是她对童年仅有的回忆。
京颜对于童年的记忆,只有一条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石板路和路旁低矮的房子。最尽头的房子就是她的家,她与女乃女乃住在一起,没有任何其他人。父母早亡,没有叔伯姑婶,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没有一个小小的童年玩伴。一天又一天,在石板路的尽头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有时女乃女乃会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模她的头发。
她甚至不记得女乃女乃慈祥的脸。
四岁过了一半的时候,女乃女乃突然倒在屋门口,再也没有站起来。她总能回想起那一天来,大雨过后,天刚刚放晴,她蹲在屋外用树枝一下一下捅着疏软的泥巴,完全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然而就在不知道的时候,它已经悄悄降临。
女乃女乃去世后,京颜被送进福利院。过了大概一年,她被一对善良的夫妻收养,在其他孩子羡慕不已的目光里,永远离开了那扇高高的大门。
已经过了很久了呢,京颜模模自己的脸,笑容微微的苦。
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进来个眉目靓丽的女孩,她提着两个饭盒,见京颜醒了,柔声笑道:“我帮你买了午饭,快起来趁热吃。”
京颜坐起来,伸手接过热呼呼的饭盒,打开一看,米饭上盖着红红绿绿色彩艳丽的菜,还有个金黄的鸡腿。
女孩坐在她对面,弯眉一笑,“咱们一起吃。”女孩的名字叫戴茗纱,是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学习成绩虽然平平,但唱歌跳舞样样拿手,人又长得靓丽逼人,随便微微一笑,身后就有大群的仰慕者。不熟悉的时候,京颜曾说她看起来高不可攀,戴茗纱哈哈笑了,说:“京颜,你是全年级第一名,在别人眼里比谁都高不可攀。”
两个人从此莫名其妙地成了好朋友。
京颜吃了些饭,感觉好多了,头脑越来越清明,也就想起了最重要的事,“茗纱,上午物理课老师讲了前天的考卷吗?”
戴茗纱摇摇头,“我没去上课。”
“为什么?”京颜吃了一惊,戴茗纱虽然对功课不太上心,但从不曾缺过课,“你去哪了?”
又往嘴里送了块牛肉,戴茗纱才笑嘻嘻地说:“我爸帮我联系了路德的老师,我上午过去面试了。”
路德学院?!京颜睁大眼睛,看着好友心满意足吃着牛肉的模样,渐渐露出惊喜的笑意,“结果怎么样?”
戴茗纱气定神闲地对她扬扬眉。
两个女孩相视大笑,京颜问:“那你是不是不用参加高考了?”
说起这个戴茗纱还是有些无奈,她放下空饭盒,懒洋洋地揉了揉一头长发,才说:“还是要参加,只是分数线降低了很多。不过我以后几个月很忙,可能都不会去上课了。”
京颜捧着饭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能考进那么著名的艺术学校,心里自然是为她高兴的,但她身边只有这一个亲密好友,突然听到她要离开,又觉得酸涩和失落。往后半年的高三生活,就只剩下一个人孤军奋战。
戴茗纱也觉得有些闷,连忙拍拍好友纤瘦的肩膀,开始新的话题:“对了,咱们班新转来一个个子挺高的男生,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听说背景不单纯。”
就快要高考了她们所在的这个所谓“精英班”还有转学生?京颜正奇怪,就听见戴茗纱又说了个让人昏倒的消息:“我以后都不用上课了嘛,所以班主任好像把他安排在了我原来的位置,嗯,就是你前面。”
京颜刚刚清醒些的头脑立刻又晕起来,这是开什么玩笑?一个高大的男生,坐在她前面?让她以后怎么看黑板?
戴茗纱似乎明白好友的想法,接着说道:“老师还说,你成绩那么好,不太需要看黑板的……”
什么什么?这也能成为理由?
难过又愤怒地大叫了一声,京颜直直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阴霾退去,冬日的阳光温暖得让人忍不住微笑。
室友们还在午睡,京颜吃了药,收拾好书本便悄悄走出宿舍,准备去教室把落下的功课尽快补上。她穿了件粉红色的羽绒服,围了条毛茸茸的大围巾,头上扣着毛线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秀丽的鼻子。她个子不高,这样穿起来圆滚滚的,这副打扮还曾被可恶的戴茗纱笑作是怕冷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