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织云在父亲的安排下,陪伴斩离于织云城内四处游览,晚间一同宴饮。她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应酬。
可这几日观察下来,她却不得不承认,斩离并不是一个讨人厌的男人,相反地,斩离虽是武将,却心思细密,温柔体贴。
他是个好人。
织云相信,任何女子,都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但是,却不包括她在内。
她心中已有牵挂,虽然今生今世,她的心事无法如愿,可她的心,会永远保留一个位置。一个就算是她的丈夫,也无法取代的位置。宴席间,织云经常沉默,如能不说话,她总是安静坐着,置身事外。织云的沉默,让慕义不太满意。
为顾及女儿的情绪,慕义经常出席,就算有事不能相陪,也会请向禹作陪,以使场面不致于冷清。
今晚,向禹已不负使命,尽量找话题与贵客攀谈,热络宴席。
然而,斩离的心思,全落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美人身上。
他来到织云城,事前未告知城主慕义,原想明察暗访,查探他的未婚妻,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
沿途,听见城民对这位城主小姐赞不绝口,他已对织云好奇,加以旁人对她的形容,斩离更迫不及待,想见他的未婚妻。
终于见到他的未婚妻子,是在入宫城两个时辰之后。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斩离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她。
“这几日伴我游览,但我在妳脸上,鲜少见到笑容。”趁谈话暂歇空隙,斩离柔声问身旁的美人。
织云抬眸望他。她没有说话,因为不知与他说什么。
“是不是陪伴我太累了?”斩离再问。他不死心,必定要得到织云的回答。
这些天来,他如此执着,已不止一次,织云渐渐了解斩离。
“不是。”织云回答。
她像水。
要她回答可以。
只是,船过水无痕。她漫不经心。
“那么,是这些地方,引不起妳的兴致?”他进一步问。
这回,她点头,承认。
向禹看似与斩离的下属酬醉,其实于一旁,仔细观听。
“告诉我,妳想去哪里?我们就往那里去。”他声调更柔。
“我哪里也不想去。”她淡淡答。
他一愣,随即笑开脸。“那么,妳想做什么,让我陪妳。”
织云凝眸看他。多温柔的男人。为何,她的心就不能为他,掀起丝毫波澜?
“真的,可以陪我吗?”她沉冷地问他。斩离心一热。
如此倾城佳人。
冷若冰霜,艳若桃李。
他既已见到美人。
得到,是幸。
得不到,必夺。
“当然。”他温柔地答,眸子里盛着她绝世的容颜,他眷她的容貌。
美人求之不得,他是英雄,英雄就该配美人。
织云别开眼。
“我想骑马。”她轻声说。
那清浅的声调,拨乱他的心。
“明日,我们就去。”他迫不及待道。
向禹一愕。回眸,望向被迷昏头的将军。“宫城内马房已封闭数日,明日,怕不能成行。”向禹道。
封闭?织云愕然。
她抬眸,苍白地凝住向禹,后者,巧妙地迥避她的眼神。
“是吗?那么,城内可还有其它地方,可一偿小姐骑马的心愿?”斩离问向禹。
“城东驻军处,还有马房——”
“不必了。”织云突兀地,打断向禹未完的话。
向禹噤声。
“禹叔,您说马房封闭?”她直视向禹:“马房为何封闭?住在矮屋里的人呢?”
“小姐,这事不急于此时间——”
“请告诉我,我要知道原因。”她坚持要问。
斩离侧首,开始察觉有异。
他以为她冷淡,没想到,会为马房封闭这件小事,如此坚持。
“马房封闭,只因近日从缺马夫,故不能经营。”向禹垂首凝望地面道。
“他上哪去了?”织云直接问。向禹眸光略闪,悠悠答道:“马夫自愿被征调为民夫,数日之前,已送往索罗国王卫城。”
织云脸色凝白。
索罗?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本是浪人,不可能自愿被征调为民夫,绝不可能!
斩离不知缘由,还往下问:“马房既已封闭,妳若不想骑马,那么想做什么?尽避说出来,我必定给妳办成。”
“你在骗我,是吗?”织云却盯住向禹,不顾斩离在场,当众问:“他是浪人,岂肯自愿征调为民夫?你在说谎,禹叔,你在为爹爹说谎。”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静默下来。
斩离半瞇眼,神色有疑,肃然间透一丝参悟。
“小姐,此人确实已前往索罗国。”向禹再说。
这话有玄机。此人确实已前往索罗,却不笃定,是自愿前往。
向禹素来机敏,但这回,似乎有些机敏过了头。
织云站起来。她此举突兀,众人皆望向她,唯独斩离,他低头沉思,忽然变得沉默,宴席上发生的对话,他彷佛听而不闻。
“我略感不适,必须先离席。”连抱歉也不必,织云转身走开。
向禹敛目,双手拢于袖兜,唇角维持一贯弧度。
半晌,向禹执杯,开始热络招呼。“来,各位喝酒,吃菜,喝酒。”
宛若无事。
斩离执起酒盏。
沉着眸,他脸上无笑,神如凝山,始终若有所思。
织云回到屋内,唤来小雀。“妳知道,对不对?”一开始,她便这么问。
“织云姐?”小雀莫名。“您在说什么呢——”
“他救了我们!”织云忽然激动起来。她从不曾如此,小雀吓住了。
“他在圣山救了我们,爹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对他女儿的救命恩人?如此无情无义,当真是我认识了一辈子的爹爹吗?!”泪水掉下,湿了织云的颊畔。
小雀垂眼,脸色惨淡,已明白缘由,嗫嗫低语。“城主问,小雀不敢不说,织云姐,您别怪我……”
织云喘口气,她凄清的脸,绝艳,却悲惨。
“妳究竟,对我爹爹说了什么?”她问,神色肃然。
“小雀、小雀说了,您在野泉溪发生的事。”
织云抬眸望她。“妳可以不说野泉溪的事,妳为何要这么做?”
“小雀只是丫头,怎么敢欺瞒城主呢?”.小雀道,眼睛却不敢看她小姐。
织云竟然笑了。
小雀呆住,不由得抬眼,这一抬眼,正好对住小姐伤痛的眼色。
“妳说得不错,妳不敢欺瞒城主,可妳明知道,索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妳怎能这样对待妳的救命恩人?怎能知情却不告诉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他被征调为民夫送进索罗?妳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吗,小雀?”一声比一声,她问得严厉。
小雀愕然,额头冒出冷汗。
“把我的大氅拿来。”织云声调一转,命令小雀。
“大氅?”小雀怔问。
“不,不取大氅,”她改变主意。“去寮里,拿一套小子的衣服进屋来!”
饼去加诸在她身上的使命,一直都是沉重的压力,从前她为爹爹、为织云城民,从来不敢去想“放弃”二字,可一旦得知障月被父亲送到索罗,让她既震惊又心痛!她是爹爹的女儿,而障月救了她的命,可爹爹却恩将仇报,将障月送往索罗,充任民夫!她不明白,爹爹怎么可以在要求她为城民付出的同时,自己却如此自私?
可也因为如此,她反而认清自己的心!
所谓任务、所谓使命,她都已经不再在乎,从知道障月可能身陷险境那刻起,就已坚定她离城寻找障月的决心!
“织云姐,您想做什么?”小雀惊恐,害怕起来。
“去把我的大氅拿来。”织云口气冷淡。
她已下定决心去找障月,她要见他,请求他的原谅。
小雀眼睛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