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搜寻着他的眼,他冷淡的眼色让她心慌。
不,她没有考虑清楚,因为她根本不能考虑!
等待许久未听见她回答,他突然站起来,离开床边。
织云想出声唤住他,但她没有……
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是胆小又没有勇气的女子,她不愿做这样的自己,却身不由己。
“妳走吧!”他说,声调冷漠。
她木着脸,看到他走回壁炉前,扔进一根柴火。
柴堆发出沉重的“匡唧”声,震醒了她封闭的意识与知觉。
终于,她掀开被子,伸出双脚触及冰凉的地面。
她慢慢下床,慢慢穿鞋,慢慢站起来……
一切是那么的慢,一切是那么的清醒,一切又是那么的刺痛。
她失去知觉,身子变成轻飘飘的一团云,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双足触地时的踏实感,直至走到薄板隔成的木门边。
“原谅我。”她颤声低语。破碎的呢喃,轻飘淡薄的,就像即将要化开消失的幽魂一样。他凝立在火堆前,凝视着焰火,对她的抱歉,彷佛听而不闻,毫不关心,火光合化了他半边英俊的脸孔,现在,火焰让他成了最冷酷最不能亲近的男人。
织云冰凉的小手搭在门上,她等了很久,也许,有一辈子那么久,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回答。
于是,她只好慢慢将门板拉开。
于是,她只好走出门外。
于是,她再也不能回头……
泪水又掉了。
罢才,她做了选择吗?
她真的做过选择吗?
不,她没有。
就像遇见他一样,一切一切,都是命运,都是注定。
她从来就没有选择。
织云开始怀念母亲。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就能倾听她的心事。
“织云姐,您很久没有泡泉了。”午后,小雀到小姐屋里,特地这么说。前两日她天亮时进房,刚巧碰见小姐回屋,她心里明白,小姐那夜去了哪里,可她也只能当做没事一般,不敢多问一句话。
从那日起,小姐就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多半是她问,小姐一字两字的答。小雀实在很担心,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心里祈求着,希望她的小姐能尽早回复原来的模样。
“去野泉溪吗?好。”织云难得回上完整的一句话。
小雀露出笑容。“那么我先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就去!”她回身走到柜前。
“小雀。”织云唤住她。
小雀回头。“嗯?”
“妳说,如果我离开织云城,爹爹会怨我吗?”
小雀呆住。“织云姐,您为什么要离开织云城?”她愣愣地问。
织云凝视她半晌。“没什么,”垂下眸子,她浅浅地笑。“我只是随口问问的。”
小雀回过头,神色惊惶,可一转脸对着小姐,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织云姐,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走吧!”小雀笑着说。
织云站起来,走到门口。
“织云姐,您不换小衣吗?”
织云回眸。“对,我忘了。”她又走回屋内,从矮柜里取出特别缝制的小衣,才走到屏风后更换。
小雀叹气。
她真的好担心,也好后悔!
早知道,她就不带小姐穿过市集,早知道,她们就取道小径,早知道,她死也要拉住小姐避开那个奴隶……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奈何,千金就是难买早知道呀!
确实,织云已经很久没到野泉溪泡热泉。其实她没有心情出宫城,但这天她真的很想到圣山走走,因为这里有她对母亲的回忆。从小,不管她心情好或不好,都会来到野泉溪,尤其当心情起伏时,都会让她对母亲思念特别深。
“织云姐,您的衣裳月兑下后就搁在池边,我会收拾的。”小雀说。
“好。”织云月兑下衣,然后走进水池里,心不在焉、蹙眸凝思地打着水漂儿。
她身上仅着小衣与小裤,泉水打湿了丝料子,白腻滑女敕的胴体在温泉间沉浮,若隐若现。
野溪内有美人。
传说中,最美丽的神女。
神女正在溪中果身沐浴。
香泉凝脂。
那白女敕如雪的身子,柔软丰润的胴体,独立于圣山,倾绝于世间的美貌……
令世上男人神往。
遥远的,在密林内,另一道火热的双眼,正专注、屏气、凝神地盯视着水中女神,那美丽至极、诱人至极的女体……
“啊——”小雀忽然放声尖叫。那叫声太过于惊恐,织云被惊醒,一回头,竟然看到林中矗立着一头怪物!那是头可怖的兽。一头织云从来没见过的怪兽。
那兽有两头、三角、五眼、八足、两尾。
在头与头中间,一颗血红色的眼珠,正对着织云,闪动可怕的光芒——
织云蓦然想起,那天她与障月在铁围山,山径上突然窜出一道闪着血色芒光的黑影,原来正是这只怪兽!
织云呆视怪物,牠正虎视眺耽地回瞪着织云与小雀,咧到耳边的嘴角狰狞可怖,那腥红色的眼瞳,根本不像任何人间活物——
小雀跌在池边,两眼狞大,惊恐到了极点。人忽然看到这样可怕的怪物,感觉到死亡就在顷刻之间,害怕与惊恐是必然的。
织云也一样。
她想喊小雀,却发不出声音。
当那怪物一步步接近的时候,小雀的尖叫声变得更高亢、破裂,之后忽然寂静下来——因为过度惊恐,小雀已经昏死在池边。怪物突然跳出林外,一只牛蹄大的巨掌,眼看着要踩上小雀的身子——
“小雀!”织云终于叫出声。怪物随即转移注意,转向站在池中的织云。
当时,织云的目光与那头怪物正正地对住。
那可怕的腥红眼珠,顿时像漩涡一样,把她卷进血腥阴沉又诡诞的地狱……
当那头怪物朝织云扑过来的时候,织云下意识地往后方疾退,忘了身后一块巨石就矗立在池边——
织云的身子立刻撞上巨石,后脑接着磕上坚硬的石块——
一阵剧痛……
她双眼忽然发黑。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障月从林中走出来,怪物听到背后的声响,立刻调头……
是幻觉吗?
一定是。
一定是因为太思念一个人,而生起的幻觉。
织云闭上眼眸……顷刻间,失去了知觉。
兽去了。他前臂与胸膛多了几道血狞的伤口。池中娇果的美人仍然昏迷着。他步入池中,泉水立即浸湿他的衣裤。他将美人捞起,抱到池边,然后将她轻轻放在岸边的大石上。
男人火热的眼掠过美人的,她胸口躺着那块红玉,映衬着浑身雪腻的凝脂玉肌,触动了男人的感官与知觉……
他只是静静看着。
眸中紫焰被压抑下来。
暗紫的长发,慢慢转为平日的黑。
他面无表情。
伸指。
触及她的发、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那娇软而且柔弱的线条,蓦地,烫伤他的指。他倏地抬指。侧首。胸口起伏。
压抑。
平息。
她嘤咛一声,昏迷中,小脸现出痛苦的神情。
他凝神。
眸中殷紫的焰色又起。
侧首。
迟疑。
他再伸指……
“织、织云姐?”
丫头醒了。
收手。
眸中焰色收起。他站起来。
丫头看见他,一时迷惑,接着叫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障月回眸,阴鸾的眼色犀冷、深幽而且沉定。
小雀瑟缩了一下,这眼色跟平常的他不同,让人感到压迫,小雀下意识地缩起肩膀。但她也很快就注意到,男人臂上与胸口那几道狰狞的伤口,还有躺在大石上昏迷的小姐,小雀立刻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你、是你救了我和织云姐?”她颤声问。
站在昏迷的织云身边,障月异色的眼眸凝注小雀。
小雀忽然感到畏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