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光芒里,白蔹终于找到了荣轻然的视线。他似乎……很不解,还有些不知名的怒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气过了,竟还会为了她而破例吗?
她七岁那年险些冻死街头,被轻然捡回宫里,从此真心相待。轻然为了她低头向皇上求情,为了她打伤素王爷的公子,为了她十一岁就搬出皇宫,为了她树敌无数。可认真想一想,她算什么呢?她只不过是他捡回来的一个小小侍女。有什么资格承受这样的重视?这些,在那时少年的心里,根本不明白。
但从秋翎回来后的这几年里,她却逐渐都明白了。
轻然啊,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与别人无关,不是谁赏赐的,也不是谁派来的,简简单单,只与他一个人有关。这样……就不会那么轻易被背叛了啊。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这一点,身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不透的心,所以他需要一颗简单干净的心和他贴得很近,很近很近。
到头来,连自己也……背叛了他。
轻然一定很伤心很伤心。
白蔹心里酸楚,其中原因却不能明明白白地对他说清楚。她想告诉他,她没有背叛,没有离开,只是迫不得已,以这种方式陪在他的身边。
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她猛然抽搐起来。
脸色迅速地灰白,嘴唇干裂流出几乎没有颜色的血,头发也干涩得几乎一碰就碎。她在心里发出尖叫,不能让他看到现在的样子!可是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张大眼睛看到尚琰公主骇然的表情,也看到了,不远处荣轻然惊慌的眼。
轻然,不必惊慌,不会死的,只是仅有的血液快要支撑不住她的身体。
白蔹忽然全身抽搐地倒在地上,头上浅绿色的珠花掉在地面,发出清脆的丁当声,就像每次危险临近时那悦耳的铃铛声。
荣轻然悚然一惊,脑中飞快地闪过模糊的画面。
看着白蔹倒在地上,他像是突然被人重击了一下,踉跄着扶住桌子。他宁愿她背叛,宁愿她跟踪,甚至宁愿她执行任务杀了他,也不愿看到她倒在脚下。
“白——”他轻轻叫了一声,这是记忆里才有的轻柔呼唤。
“白——”他咬着牙向前走了两步,看到白蔹将要闭上的暗灰的眼,里面似乎有水光一闪,晶莹的东西顺着眼角倏然滑落。
“白!”他骇然,大步抢上去。
白蔹依然紧闭眼睛,唇上一道道裂口,像是血液的淡色液体慢慢流下。
荣轻然一把将白蔹抱起,忽然心痛得站立不住。更多看不清楚的画面在眼前飞快地闪过,铃铛和温柔的眼睛,黑暗,袭击,有人清亮地吟出他听不懂的咒文,还有大片大片的鲜血,熟悉的带笑的眼睛。
只是一眨眼,又什么都不见了,只有怀里软绵绵的身体。她的眼角还有一道拖长的泪痕。
少年时的笑声和拥抱再次逼真地重现,阳光明媚的春天,她摘了满怀的鲜花笑呵呵跑向他。烈日炎炎的夏天,她给他端来冰凉凉的水果粥,并肩坐在大树下。落叶纷纷的秋天,她捡起火红的枫叶悄悄夹进他的书册里。冰天雪地的冬天,她误服剧毒,将要死去,却还对他展颜微笑。
这样走来,即使背叛了,伤害了,也没有关系。不是多么的憎恨她,只是会伤心。
荣轻然抱紧白蔹,正要喊空青宣太医,身旁的尚琰公主忽然上前,面色严肃地搭上白蔹的脉门。荣轻然立刻转身闪过,向来温和带笑的眼剑一样刺向尚琰。
尚琰面色严肃,但并不冷淡,低声说:“我懂医术,这里的太医只有外伤在行,找他们没用。”
荣轻然仍然防备地退开距离。
尚琰公主第一次真心地淡淡笑了,她挽起宽大的袖摆,说:“你对她确实不同。若不想她立刻就死,最好信我一次。”
荣轻然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终于转身向卧房走去,淡淡道:“跟我过来。”
尚琰放下挽起的袖子,低声说:“她失血过多。”
荣轻然把目光从白蔹身上移开,“失血?”
尚琰点点头,“她最近一段时间一定频繁受伤。但还是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她并无内伤,外伤也无大碍,这样的情况,确实奇怪了些。”她蹙起眉,看着白蔹灰白的脸色,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些什么。
荣轻然心里燥乱,按了按胸口,说:“我见过她受伤,不过已经是半月以前的事了。”
尚琰立刻抬头看他,“她被什么所伤?”
荣轻然慢慢皱起眉,摇了摇头。
半月以前受了奇怪的伤,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她武功高强,必定有办法为自己精心调理,何况从回来后空青就说她卧病在床,可见半个月她并未再次出宫,而宫中森严,绝不会有人闯入伤她。那么何来失血过多之说?
何况,即使再严重的失血,血液也应该是鲜红的,就算中了毒也该是黑色,可白蔹流出来的血却几乎透明。
尚琰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轻声说:“我本还打算医好她,向你讨一个人情,看来不行了。”
“你——”荣轻然看了看他,总觉得自白蔹晕倒后,这公主就有些不同,现在竟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一番话来。要是以前,不该冷冷一挥衣袖,说句“活该”吗?
“你讨人情做什么?”
尚琰居然又微笑了,“是想请王爷帮个忙。但无奈我才疏学浅,医不好你的侍女,只有再等等了。”她似乎怕荣轻然会追问下去,接着说:“她的伤看起来很重,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身体里的血液不足以让她清醒过来,休养几天应该会好的。”她说完,从床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精美的衣裙,忽然发现自己腰上挂着一样东西,她的脸色猛然变了变,快速地将那东西收好,便离开了荣轻然的卧房。
荣轻然眼睛一直看着白蔹,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走了很久以后,他还在静静地看着白蔹。
太阳几乎已经落山了,卧房里没有光,有些阴暗。荣轻然忽然动了动发僵的手臂,伸手去解白蔹的衣领,手指放在上面时,他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胸前的衣服被解开,荣轻然面目严肃,继续解开她的中衣,然后手指一颤,看到了里面厚厚的绷带。不只是胸前、肩膀、手臂,甚至再往下,甚至全身,都是伤口。
荣轻然脸色发白,拿过一把小剪刀,将她身上的绷带剪开一点,里面的伤痕逐渐显露,荣轻然看清楚的时候,只觉得立刻出了满头冷汗,那些伤口狰狞恐怖,不是普通的刀伤剑伤,倒像是硬生生被扯裂了皮肉,伤口虽然包扎过,但明显没有仔细处理,直到现在,旧伤也没有太多好转的迹象。
荣轻然停了一阵,找出药箱来,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这样大的动作,昏睡中的白蔹也没有一点感应。
包扎完后,荣轻然的手指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他忽然全身乏力,重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是谁干的?是谁干的!居然把她伤成这个样子!
荣轻然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眼中火焰暴涨,隐隐跳动着赤红的光,谁敢伤了他的人!他要杀了他!碎尸万段!
下一刻,荣轻然猛然惊醒,一身冷汗。他低头一看,椅子的扶手被他攥得扭曲了形状,他的手微微一动,扶手竟噼噼啪啪碎成木屑,哗啦啦落了满地。杀人……他竟然想杀人。刚刚那种感觉不是开玩笑,不是想一想了事,他是真的想动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