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知她心里所想,他突地勾唇一笑,看着她道:“我做事情从来是随心之所至,没人勉强得了我,要我医好妳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可不是没有代价的。”说话的同时,一个意念跟着在他心头缓缓成形。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她不由得拾起头仔细看着他,但见稀微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隐晦不明,可微勾的唇弧和那双闪着碧芒的眼瞳却隐隐透着一丝邪气和深沉,和以往的他不同,也是她所陌生的。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他让她想起那一年救她一命的大狼,她知道他和牠一样,不会伤害她。
“二姑娘,我还不曾向妳好好介绍过自己吧?”
就在她怔愣的当口,他又开口说话了。
“我来自于一个流着野性血液的族群,生活模式是完全的孤绝独立,服膺弱肉强食、胜者生存的信念;我们不受羁绊,体内还留有桀骜不驯、残酷狠戾的因子。”他盯着她,低声说着,眼里闪着异样光芒,唇边还勾着抹轻浅的笑。
避玄歌呆愣地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而且,有人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吗?他把自己说得好像是某种凶狠的野兽般。
“以前我从不觉得孤独有什么不好,”他继续说道。“不过,今天妳说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再告诉妳一件事,我的族人寻找自己的伴侣向来只要专情而唯一的一个;当我们认定了一个人,就非得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夺,不到手誓不罢休,妳明白吗?”
“啊?!”她完全怔傻住了,脸上尽是困惑的表情。他说的话好奇怪呀!他的眼神和表情也好奇怪,像是……像是野兽锁住牠的猎物般紧盯不舍。
她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可心里竟连一丝恐惧也没有;想开口说话,嘴巴动了动,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而他的眸就像磁石般紧紧吸住她,让她移不开眼,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存在……
不过是一个男人……除却那双奇异地透着碧光、深邃犀锐的眼瞳,以及浑身隐隐散发的骜冷气息,眼前的医者看起来就只是个平常的男子。
稷匡坐在灶房里,淡蹙着眉看着苍衣如常地将自己的血滴入药碗中,虽已不感到惊讶震骇,可心中对他仍有些许困惑。
眼前这个男子,他应该对他充满防备心的;然而,经过数日的观察与相处,他却无法对他产生敌意,反倒不由得生起一丝感谢之情。
接连数天,他依照丈人的吩咐,每天一早便来到梅林竹屋监视苍衣,直待到傍晚才回村子里。
他虽然不愿这么做,但因为自己心里对苍衣也有着疑虑与顾忌,加上对玄歌的挂心不下,他还是服从了丈人的指示。
对此,晴欢当然百般不悦。为了安抚妻子的情绪,他不得已告知她丈人心中的打算,及要他防范苍衣的原因。
晴欢知道原由后,这才转怒为喜,还直说这是玄歌的福气。
他听了,心中却是微感惆怅。对于玄歌,他真是万般不舍,却又不知道这样的情感该如何分说。
“稷爷,你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困惑,是在想二姑娘的事吗?”苍衣侧眸瞧向他,突来一句。
稷匡一愣,随即回神淡淡一笑。“苍公子,我困惑的是你每天以自己的血入药,于你的身体恐怕有损吧?”虽巧妙地转移话题,心下仍不免为他彷佛能透视人心的能力感到惊讶。
苍衣回以一笑,那笑意带着抹了然,并不戳破他。“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我的身分了,这一点血对我还不至于造成损害,只要稍稍运功调息,便能恢复。”
“你……真的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为什么你一点也不介意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人妖殊途,为什么他对他一点防备也没有?难道他不怕他将他的身分告知其他人?
“因为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简短的回答,却是意味深远。
稷匡闻言苦笑。“这是一句赞美吗?如果你知道这几天我为什么天天过来探访,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是管爷要你来的吧?他担心我会对二姑娘产生不轨的意图?”
稷匡一脸愣讶地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
“可以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知觉吧。”千年的修行,加上数百年来与人族周旋的经验,很难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他眼下。
“丈人他……是有些担忧太过了。”
“稷爷真的这么认为吗?”深沉莫测的眼瞳朝他淡淡一睨。“也许管爷的顾忌是对的,我和二姑娘朝夕相处,难保不会日久生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带她走。”说着,瞳底流漾过一抹碧芒。
稷匡瞅着他,无法言语。他可是在暗示什么?好半晌,才开口道:
“你……为什么肯医治玄歌?”至今他仍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
“你是巫师之后,该明白我的目的。”苍衣回了他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你爷爷在临终前必然告诉过你关于银川以北的秘密,虽然你始终坚守这个秘密,但我仍必须防患未然,我信不过你的丈人。”
稷匡垂眼,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丈人确实野心勃勃,甚至想借着玄歌为自己谋求曾有过的荣华盛景。若让丈人知晓银川北地藏有上古之宝,必然会不惜代价与手段谋夺之。
只是,他并不认为玄歌的生命存续与否能对狼王产生什么影响,他大可袖手旁观,毕竟依他的能力并不需要使用威胁的手段。他甚至认为,当初他的威胁不过是一种兴味的游戏而已。
缓缓抬眼,他看着苍衣又问:“你用自己的血医治玄歌,就只因为这个理由?”他的眼直视着对方,专注得彷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苍衣眼神微动,笑着反问:“稷爷以为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低首沉思着,片刻后,恍若自言自语地道:
“自玄歌七岁那年失踪被寻获,她便一直为恶疾所苦。每当她痛苦难当、喘咳不止时,她额上水滴状的朱疤就会红得似血,并且微微发着光。我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道理,但却记得,那道朱疤是你为她划上的。我相信当初你那么做必然有你的用意: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是一种你与她之间互相感应的桥梁吧,否则你不会在她掉落银川之际那么巧合地救起她,更不会在三个月前她病危时现身为她医病。”
闻言,苍衣脸色微凛,跟着轻声一笑,转眸对住他,微瞇眼道:“你不愧是史巫之后,竟能观察得这么细微。没错,当初在她额上留下那道朱疤确实是为了感知她的一切,藉此监控管崇渊的一举一动;他若真的珍惜他女儿的话,必会遵守彼此的约定,不敢妄动。”
“可惜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稷匡忍不住摇头叹息了声。“老实告诉你,玄歌出生时,母亲亡故,没多久族城被毁,丈人以为是此女带来不祥,本欲将她丢弃,幸而爷爷劝止。为了保护玄歌,爷爷善意瞒骗丈人,反说她是福星,将来定能助丈人东山再起,兴盛族邦;若不是为此,丈人不会留下玄歌……这件事我一直保密着,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苍衣静静听着,神情看似淡漠,眼色却十分暗沉冷凝。“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却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