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衣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意外她会有此一问。“我从外边来的。”他将应付管崇渊的话又说了一遍。
“外面的世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曾听族人们谈起,他们原本也住在那里,因为战乱避祸才不得已迁居至深山里。
“一个繁华热闹却也纷争不断的地方。”他简单地回答,眼底闪着一抹讥诮。
避玄歌微感困惑地皱了下眉。“既是如此,为什么阿爹和大哥还老是念着要回到外边的世界去?”她喜欢这与世无争、宁静悠然的山谷。
苍衣又挑眉看了她一眼,淡淡回应:“因为那里有两样东西是这里没有的。”
“什么东西?”她仰首看着他,专注地问。
“名利与权势。”勾起的唇角噙着一丝冷嘲。“妳爹曾是一族及一城之主,昔日的风光令他念念不忘,枯燥乏味的山居生活终将留不住他。”
闻言,管玄歌微讶。他不过是个外来者,与阿爹算不上熟稔,为何却好像很了解阿爹似?她甚至听得出他语气里淡隐的讥嘲意味,似是对阿爹没什么好感。
“阿爹不是那种眷恋名利和权势的人。”她下意识地为自己的父亲辩驳。“你并不了解我阿爹,这么说太武断了。”
“了解他?何必那么麻烦。”苍衣诡谲地勾唇一笑。“我轻易地便能嗅出他身上的气味。”
“气味?”她不懂。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属于自己独特的气味。”他笑着为她解说,而后直截地道:“你阿爹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贪婪气味。”
“你、你胡说!”她立即不悦地轻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阿爹?”
苍衣微一勾眼。“凭我的嗅觉。我天生嗅觉比一般人来得敏锐,只要是和我接触过的人,我皆能立即闻出对方身上特有的『气味』……”说着,他微微停顿了下,微闪碧芒的精眸对住她的眼,轻淡地接着道:“就像我能闻出妳的困惑、伤感与无奈;还有大姑娘身上怨妒恨恼的强烈气味。”
避玄歌霎时怔忡。“怨妒恨恼……是因为我吗?”不觉喃喃。
苍衣微讶地挑眉,而后别有意含地道:“妳不过是其中一半的因素,另一半……却是在稷爷身上。”
“姊夫?”芙颜微愕,似是怎么也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大姑娘深爱稷姑爷,可偏偏稷爷的心有一半不在她身上。”难得好心透露这么多,他边说边带着兴味地观察她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姊夫他心中另有所爱之人?”不觉蹙起眉头。
苍衣淡笑不语。
“不可能。”随即,她摇了摇头。“姊夫对姊姊一向温柔且深情,心里不可能还有别的女子。”
“是吗?”淡淡轻笑了声,好似不以为然。“我却认为,稷爷对大姑娘,有的只是怜惜之心,深爱之情倒未必。”
她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一脸困惑不解,苍衣并不多做解释。他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方才受了一番不小的惊吓,妳用完晚膳就早点歇息吧。”
语毕,起身离去,走到门边,又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道:“希望妳以后别再擅自离开竹屋,要是妳有什么损伤,我很难向管爷交代。”
避玄歌愣了下,而后微感歉疚地垂下眼。“对不住,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只是想,难得身体好起来,屋里又待得有些闷,所以才想到外头走走……自从生病以来,我几乎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听了她道歉的话语,苍衣浓眉微拧,向来凌锐的眼瞳不自觉放柔,心头跟着漫上一股对他而言仍有些陌生的柔软情绪。
然而,他只是望着她,什么话也没说;良久,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小姐,妳赶快来瞧瞧,咱们前廊多了一架秋千呢。”
翌日早晨,管玄歌刚用完早膳,便听见丫鬟小翠兴奋不已的嚷嚷声。那声音一路响至她房前,不一会儿工夫,人已转进房里来。
还来不及开口说一句话,一只手臂已让小丫鬟抓住,拉着她跨出房间,直往屋前走去。
“小姐,妳瞧!”一走出屋子,小翠即伸手往旁一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蹦出来的,昨天晚上还没瞧见呢。”
避玄歌抬眼一望,看见了那垂吊在廊下的秋千,眼底瞬即浮上一抹惊奇。“哪来的秋千呢?”座椅还钉有靠背,给人感觉非常舒适且悠闲。
“小姐,妳上去坐坐看吧,一定很舒服。”小翠鼓吹道。
“这……”声音有些迟疑。
“别担心,秋千很牢靠,二姑娘尽避试试。”苍衣低沉的嗓音冷不防插了进来。话落,高大的身影徐徐步上前廊,刚从外边回来的他,身后还背着个小竹篓。
“苍大夫,原来这秋千是你造的啊!”小翠惊讶地看着他道。
苍衣没有直接回应,只道:“以后二姑娘若在屋里待得闷了,可以坐在秋千上透透气、赏赏景。”
闻言,管玄歌心里微一愣讶,这秋千是他特地帮她造的?!
“小姐,别发呆了,赶紧上去试试吧,我帮妳推秋千。”小翠又回复--脸兴致勃勃的表情。
“嗯。”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浅浅一笑地坐上秋千,小翠随即在后头轻推着秋千的座椅。
随着秋千的摆动,和暖中带着香气的春风跟着拂过脸庞,拂得人一身清爽且轻盈,她不自觉地勾起唇瓣,漾开满脸柔恬的笑。
晨曦中,那清丽笑颜越发显得晶莹剔透,苍衣深湛的眸光不觉一黯,耳边蓦地响起那一年尚在襁褓中,不知惊险、对着满天雪花咯咯脆笑的娃儿。
突地,身后竹篓传来微微的震动拉回他月兑轨的思绪,他微一蹙眉,旋即想到自己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她。
卸下竹篓,从中抱出一团雪白圆滚又毛茸茸的小东西,走到管玄歌身前。
“这只雪兔是我无意间在林子里抓到的,二姑娘喜欢的话,不妨留着牠作伴。”他平淡地启口,彷佛一切不过是顺手而为。
“雪兔?!”管玄歌立即惊喜地睁大眼,并接手抱过那圆滚滚的可爱兔子。“真的是雪兔呢!”
看着她脸上欣喜的笑容,苍衣唇边不自禁地也勾起一抹淡笑。他知道她很喜欢雪兔,那一年要不是为了追雪兔,她也不会失足掉入银川里。
随即忍不住又蹙眉,他不该对这种小事记得这么清楚。
“好可爱的小兔子啊!”小翠欣喜的呼声跟着扬起,随之又道:“小姐,苍大夫对妳真好!”
一句无心的话语却让苍衣与管玄歌两人同时一愣,前者瞬即拉回思绪,眉间的蹙痕更深了;而后者却是不由得微微脸红。
半晌,管玄歌才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苍衣道:“苍公子,谢谢你。”
面对她的笑靥,苍衣心下微微一动,向来冷淡的眸心此刻充满了复杂难解的情绪。小翠方才说的话适时提醒了他,他忍不住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他救她、跟在她身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怜悯她、讨她欢心;只是……他为她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他突然发觉,他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清楚明白着自己的心。
房里,稷匡正埋首书册中。可不知怎地,书里的一字一句怎么也映不进他眼底,取而代之的竟是管玄歌苍白美丽的容颜。
心下一愣,随即不觉揪紧眉心,罕见的恼色浮上俊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