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匡不解。“丈人的意思是?”
老脸微微不耐。“我的意思是,玄歌若真是因为坠落银川而染病,那救她之人会是谁?她曾提及的绿眼大狼会不会就是狼族之王?”
他总忘不了多年前亲眼目睹狼王那一幕,那双森然绿眸时常在他夜梦里出现,凌厉的眼神像是能洞悉人心,又彷佛在警告他似,每每让他从梦中惊醒。
“原来丈人是在烦恼这个啊……”俊脸漾起浅笑。“方才苍公子已经说过了,玄歌的病乃由寒气所伤,应与诡魅无关,所以小婿认为就算那只绿眼大狼真是狼王,应也无恶意,丈人不必惊惶。”
“话不是这么说。只要一想起这山谷存在着狼妖精怪,我总是无法安心!”管崇渊心下惴然,却也佛然,人受制于兽妖总是令人不安不悦。
彷佛看出他心里的蠢动,稷匡语重心长道:
“丈人担忧太过了。咱们始终遵守与狼王的约定,井水不犯河水,十六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相信只要谨守诺言,心无恶念,未来仍可长保安泰。”
“稷匡,你想那银川之北会不会藏有什么宝物?”似是没将他的话听进耳里,管崇渊反倒突发一问。
“丈人,为何有此一问?”心下微微一惊,俊秀的脸依然含笑。
“我只是推测罢了。”苍劲的手缓缓抚须,微瞇的眸底婪光隐闪。“那狼王明定不得踏足银川以北,除去领地因素之外,该有其不欲为外人知之处。我曾在『荒山志异』中看过这么一句话,荒原深岭妖集之地多存宝物,这北荒之野既是上古之地,说不定藏有什么奇珍异宝。”
稷匡眸光微动,婉言道:“丈人,族人们如今过着自给自足的安平日子,不受外面战乱纷争所扰,已是天赐祥福,又何需什么奇珍异宝。”
他的话显然不中听,就见管崇渊老脸微沉,甚是不以为然。“这你就不懂了。当初避居此地,不过是一时之屈。若然有了大好时机抑或得宝物之助,便是我族一展雄图之时,长久困于此,未免太没出息!”
原来如此。雄心未曾消却,霸业依旧迷人,权与利始终不曾断念……唉!他不该感到讶异的,这可从近一两年丈人陆续派人出谷查探外边情势的行为看出端倪来;此方与世隔绝的幽静山谷,他们怕是再也待不了多久了。
“丈人,大好时机未至,奇珍异宝只是猜测;若因此惹怒狼王,恐招来灭族之祸。”非存心恫吓,只为了族人之存亡着想。
爷爷生前曾经叮嘱:人心最恶莫过于贪,贪念一生,邪祸必至;若能知足,方能长乐,族人未来之安危存亡全系于此。他一直将他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
“这我明白。”管崇渊语气微显烦躁,半晌,锐厉老眼忽地凝住温文俊秀的脸庞,精光咄咄。“稷匡,你爷爷临终前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心口蓦然一突,他轻轻敛眸。“没……爷爷什么也没说,只交代我要好好守护族人。”关于狼族守护上古宝藏的传说,他不能让丈人知晓。
“是么?”管祟渊徐缓沉吟,若有所思。“他留下的手札中可有提及什么?”
困居此地十六载,心早已浮动,想往外发展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除去狼妖的存在就像一根芒刺教人恐怖难安外,他也无法再忍受屈居此地的生活。年复一年,放眼尽是苍茫雪色,闷呀!难道他真要老死于此?
“没什么特别的。”语气轻描淡写。“不过,爷爷倒是留下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动不如静,趋吉避凶。”温文的嗓音微微加重了语气。
这么说只是为了制止老人家的贪念与妄动。人心虽贪,却也怕死;与名利权势相比,生命更为可贵,这道理放诸天下皆同。
瞧,丈人此刻犹豫、慎惧的脸色,不就证明了这千古不变的道理。
“嗯……我明白了,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稷匡躬身而退,低垂的眉眼仍锁着一抹忧虑。
清晨,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似无地透进耳膜,管玄歌缓缓地张开眼,熟悉的女子身影立即映入眼帘。
“姊姊?”自床上坐起身,她犹豫地轻唤。
闻声,管晴欢转过脸来,微笑道:“妳醒了啊,洗脸水我已经给妳端进来了,先洗个脸吧,等会儿换上这件衣服。”递上一件滚着毛边的袄衣,话说完,又转过身忙去。
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没看错吧?姊姊刚才对着她笑呢,那笑容好温柔,就像她梦里曾见过那般,会是她的祈祷灵验了吗?
许是没听到她的声响,管晴欢又转过身来,见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笑道:“发什么呆呢?赶紧洗脸吧,水凉了可不好。我去端早膳过来,待会儿准备吃早饭。”
又笑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好温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管玄歌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捏捏自己的脸……会痛!这表示她不是在作梦……姊姊的笑颜是真的!唇瓣不觉往上轻扬,她赶紧下床梳洗换衣。
片刻后,管晴欢端着早膳走进房里,瞧她已经穿整妥当,脸上又浮上抹笑。
“今天妳的精神好多了,看来昨天苍公子给妳熬的药还真有效。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避玄歌开心地点头,坐在桌旁紧盯着她为自己盛了碗小米粥,她脸上温柔慈祥的神情让她转不开眼,陶口暖融融的,眼眶忽地涌上一股热意。
自她懂事以来,这是姊姊头一次陪她一起吃早饭,头一次对她这么温柔地笑着,今晨是她十年来感到最快乐的一个早上。
“快吃吧,怎么又发呆了呢。”
避晴欢笑道,心情大好。十多年漫长的日子,今天她终于可以摆月兑掉了!从此,她可以和稷郎好好地过属于他们的日子,不会再有人夹在他们中间,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昨儿个村北的竹屋已经搭建完成。”她接着又道:“妳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我已经帮妳收拾好了,全放在那口木箱里,待会儿让人搬过去就行了。”
听了她的话,管玄歌送到嘴边的一口粥立时顿住。是呀,她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那么……姊姊今天早上之所以这么温柔,是因为这件事吗?她是舍不得,还是…….
猛然闭了闭眼,她不让自己多想,匆匆吞下米粥,认真地吃将起来。
一会儿,房门外传来一阵轻敲,随后被推了开来,稷匡俊秀的容颜满带笑意地走进房里,手里还抱着一迭书册。
“都打理妥当了吗?”他问,温柔的眸光停驻在管玄歌仍显苍白的美丽脸庞。“可有缺什么?”
玄歌摇了摇头,浅浅一笑。“一切有姊姊打理,我什么都不缺。”
稷匡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下,随后收住笑意,关爱的眼神无比认真、专注地锁住她的眼。“玄歌,妳好好安心养病,我和妳姊姊会常常过去探望妳。”
说着,他从自己手指上拔下随身佩带的传家玉戒,接着又道:“这玉戒有稷家数代祖先之灵护持,能趋吉避凶,保妳安康长寿;现在,我把它送给妳。”随即拉起她的手,欲帮她戴上玉戒。
避玄歌赶忙摇头,一边急着缩回手。“这怎么可以!姊夫,这玉戒是稷家的传家之宝,我不能收。”
“是啊,稷郎,”管晴欢也忍不住开口。“这玉戒是巫师爷爷传给你的宝物,旨为护持稷家传承血脉,怎可随意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