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做过最接近浪漫的事。
随着记忆层层涌现,耿牧云的眸光像春阳破云般柔煦如丝,缓缓罩落那仍低垂着头的人儿。他或许忘了那个女孩的名字,但却还记得那匆促跛行的纤细背影……原来那个女孩就是她!难怪在书店里,他会觉得她的背影有些熟悉,而她的眼神也隐隐触动了他。
沈静桐……从这一刻起,这个名字对他有了存在的意义。
不自觉地,他的唇角牵起了一抹柔和的微笑,“我记得那条围巾和手套,织工很细,颜色也配得很好看。”
闻言,沈静桐抬头惊讶地愣瞪着他,彷佛不敢置信,他……他竟然还记得!
“谢谢你的赞美,那颜色是我帮忙挑的。”
沈皓温温地插进一句话。看来,小桐的单相思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耿牧云并没有完全忘了她。
雹牧云似是没听进他的话,看着沈静桐一脸呆愣地瞅着自己,心里隐隐生起一个想法。正如沈皓所说的,沈静桐确实喜欢他,从高中时代一直到现在,这可从她看他的眼神中看出来。虽然他认为,她对他的感情之所以可以持续到现在,可能只是出自于一种美好的想象,毕竟她不曾真正地接触他、了解他。
而他对她的感觉又是如何呢?
老实说,她让他觉得温暖,因着记忆中关于围巾和手套的那一段,无可否认地,他对她因此有了好感,但那与喜欢还有一段距离。话说回来,这对他而言已属难得。几乎将所有心思放在工作上的他,并不曾对哪个女人动心过;和女性之间的交往可说是少之又少,何美菱是唯一的例外,但也非他主动接近。
既然他对沈静桐并不感到排斥或讨厌,且她对自己在事业上的发展又极有助益,那么,他为什么不接受沈皓的提议,试着与她交往?
他不懂爱情,也不向往爱情,这种交往模式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况且,她看起来温驯可人,将来必定也是以夫为尊的小熬人,不会对他多所要求,能让他好好在事业上冲剌打拼。认真想起来,她很适合他,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在心里暗自评估了一阵后,他决定接受沈皓的提议,与沈静桐正式交往。
不知道他心里正转着什么样心思的沈皓,见他与姊姊相对凝视的模样,不觉欣慰一笑。看来,他的决定是对的。除了耿牧云,这世上或许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小桐这么喜欢的男人。
“嗯哼……”轻咳了声,他识相地准备退场。“既然你们两个彼此熟识,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你们好好聊一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听到他说要先离开,沈静桐立即惊醒过来。“小皓,你、你不多坐一会儿吗?”她明白他是想让她和耿牧云有独处的时间,可是……她心里好紧张呀!
“不了,筱萱应该准备离开教养院了,我想过去接她。”给了个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可是……”
“妳别担心,耿副理会送妳回家。”故意曲解她的犹疑和惊慌,沈皓朝她鼓励地眨了眨眼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沈皓离开后,沈静桐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垂着头。
明明她的心跳怦怦,心情喜悦又兴奋,可偏偏却没有勇气与他四目相望。她怕自己会掉进他那双深幽的黑眸里,忘了呼吸,忘了所有一切:更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出糗,让他看到她的笨拙与惊慌。
她从没想过他们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也以为那一段单恋与暗恋就这样随着岁月逝去渐渐沉寂止息,然后深埋在记忆的宝库里。
然而,此刻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她剧烈的心跳是最好的证明。而她,却只是低首不语。天哪!她都已经二十七岁了,却还像当年一样的胆小、畏缩!
心里一阵懊恼的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强迫自己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她要向自己证明,即使没有小皓在身边,她也可以和他“谈笑自若”。
只是,当她一抬眼对上他那双似隐隐含笑的黑瞳时,气息突然一窒,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在想,妳还要多久才会拾起头来。”戏谑的笑语难得自耿牧云嘴里吐出,他自己也不禁感到有些惊讶。
沈静桐眨了一下眼,随即脸颊发烫了起来。“对、对不起,一见到你,我好像又回到高中时代的我……平时我不是这样的!”她有些急切地解释,脸儿红红,眼神认真而腼腆。
看着她这副模样,耿牧云不自觉地笑了。他从没见过像她这么容易脸红害羞的千金小姐,不带半点娇贵之气,倒像个邻家女孩般平易近人。
“那么,平时的妳是什么模样?”没发觉自己对她生起的好奇之心,他好兴致地和她聊着,目光盯着她微赧的干净脸庞,只觉心情万分轻松和悦。
他微笑随和的表情,奇异地解除了沈静桐的紧张慌乱,扬唇浅浅一笑,她回答:“就跟一般人一样啊,至少不会见到人就结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说着,还自嘲地耸了下肩。
她的话逗笑了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后,他开口道:
“真没想到妳是沈氏的小千金……妳怎么会去读一般高中?”据他所知,大部份企业豪门子女若不是出国念书,也该是选择贵族学校就读,沈家怎会同意让她进一般高中?
“你是不是觉得我读一般高中很奇怪?”她笑了笑,似是明白他心里的疑问。“其实,我爸妈和小皓原本也不同意;但是,我很坚持。”
她的回答让他更感兴趣了,但他只是微挑了下眉,静待她往下说。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念最好的贵族学校,国小也是。那时候的我,很单纯很快乐。”他专注的眼神,让她不自觉地将往事娓娓道来。“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场病,也许我就这么一直不识人间疾苦下去……”一抹苦笑随着逐渐低邈的嗓音浮现唇畔,沈静桐的神情恍似陷入回忆般。
雹牧云仍然静默地等待,任她整理思绪,眼神里透着温暖的理解,他猜想那一场病必是造成她行动不便的主因。
“十一岁那一年,我的世界突然变了,因为一场意外的疾病,让我一下子从天鹅变成一只丑小鸭。但我天真的以为,一切还是会跟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然而,当我回到学校后,才发觉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那样。置身一群天鹅中,我的存在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显得有些落寞,感伤。
随即,她又振作起来,轻绽一抹笑,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的,我的右腿并不像正常人一样,便是因为那场病的缘故。一开始我假装不以为意,可身边同学的眼光让我无法欺骗自己,我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同他们像往常一样相处得自在无碍;毕竟,一群天鹅里,是容不下一只丑小鸭的。也因为右腿的不方便,我渐渐地变成孤立的一个人,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彷佛又重新感受到当时的孤单与无助,她秀致的眉眼浮上一抹郁色。
“所以,勉强撑完了国中三年,我决定转到一般高中就读。”她长长吐息了声,然后接续道:“我不想当残缺的天鹅了,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不必过度的保护,也没有自哀自怜,我想学着靠自己踏出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