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猜,妳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吧?”凭直觉地说出口。曾经,他也是那样的人。
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响应,只是轻轻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从不刻意隔离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来,她就是这个样子了。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多了个人便觉麻烦。一个人时,爱往哪走就往哪走,不必顾虑到别人的意愿,不须等待,不须勉强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亲,应该很自由的她,却像被绑在一处似,不敢走远、不敢飞离,就为了一个男人。
因着情的牵绊,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间的情亦如是,别人的期待毕竟与自己不同。
“妳有要好的朋友吗?”他干脆直接地问,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边的男孩。他,是朋友吗?或者,更进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竟莫名地有些闷涩,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冷淡的距离。
卓斐然觉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觉得他问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确实有些反常,竟学牧云一样做起好事来,这跟他的个性大相违背,他一向不管别人的闲事,却偏偏对她有种放不下的经心。
接下来一路上,他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地开着车,眉头却始终微凝着。
对于阮冬妮的身分,卓斐然其实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亲阮芷芸是邵明远的情妇之一,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绘本作家。据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还收了两房小姨太,其余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暂的交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养最久的女人,还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尽避如此,邵伯父的风流情事依然不断,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与卓家算是世交,两家时有往来,要知道这些事并不困难,而且,邵伯父也从不遮掩隐瞒。虽然不苟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场上,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学习的老前辈。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楼后,他二话不说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芸走进大楼里。
阮冬妮赶紧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电梯。
一直到进入主卧室,将阮芷芸安置于床上后,正准备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着“哇”地一声,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陶前倾吐。
见状,他下意识地皱眉,却没推开昏沉不觉的肇事者。
阮冬妮惊愣了下,随即奔进浴室取来一条毛巾,接过阮芷芸半仰的身体替她擦着脸颊。
稍作处理之后,她转向卓斐然,难得地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带着深深的歉意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无措地看着他一身的污秽狼狈,直觉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渍。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擦拭,那酸臭的味道与碍眼的黄渍依然去除不掉,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几许懊恼,还有着那么一点稀有的慌张。
“别擦了。”静静看着她好一会,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这件事不应该由她来做,更不应该是她来面对、处理这样糟糕的情况,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
他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她面对这样烂醉的母亲,那时候的她多大?现在的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呀!无法抑制地,他为她感到怜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妳这里有没有可以让我替换的衣服?”
因为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的声音有点紧绷,脸部线条也显得冷硬。今晚大概是他二十八年来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气发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忽略积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为他会发脾气,可他没有。换成是她,她不以为自己会有这么好的修养,八成会皱着眉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没有人会耐得住这么倒霉的事,不是吗?
“呃……我父亲的衣服你应该穿得下。”稍稍回过神后,她赶紧走到衣橱前翻出一件衬衫和长裤递给他。“外面还有另外一套卫浴。”
接过衣物后,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芸一眼。“妳不必招呼我,妳母亲也需要妳帮她清理一番。”说完,他越过她走出房间。
床上的申吟声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每回母亲喝醉后一贯的处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间时,卓斐然已经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厅里,倚着壁橱站立着。
她走近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半垂着眼思索着该怎么跟他道歉及道谢。
“呃……那个,先生……”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互绞着,眼睛盯着他赤果的大脚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脚陉,长裤显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妳父亲很熟,妳可以叫我一声卓大哥。”他在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时开口道,然后自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至她眼前。“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妳一个女孩子深夜出门太危险了。”
对于自己难得的好心,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舍,也是心疼吧。与她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她还小,不该承受这些,而他无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接过名片。“我想……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
卓斐然忍不住皱眉,气恼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坚决地将名片放在她手心里,沉声道:“不管妳再怎么早熟,妳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开口请人帮助没什么大不了,不要逞强!”
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隐隐散发的怒意,微愣地抬起脸瞅着他。他很高,她得仰着脸看他,近距离之下,他的脸庞是那么地刚硬沉着且严肃,镜片下的眼瞳是两潭固执深黝的黑洞。
随即,她微微恼怒起来,惯常没有表情的脸兴起了一丝叛逆,她昂着脸,圆瞠着眸与他对视。
“我没有逞强!”
她讨厌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纪,十六岁又怎么样?她可以照顾自己、照顾母亲,也一直做得很好。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她那么多!
一丝惊讶闪过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着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的情绪。她静默倔强的表情为她白皙美丽的脸庞添了些许生气,不再显得那么漠然飘忽。
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开始挣动了起来,想甩月兑他箝住她手腕的大掌,却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手!”声音不若往常那么平稳。
他的眼眸紧锁着她,非但没有放开,还忽然一把将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和缓下来。“但妳得答应我收下这张名片,留着它对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必要时,总用得上。”他几乎是劝着她了,语调和神态却不自在地带着一丝紧绷。他不懂得如何哄一个小女孩听话。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执地盯住她,却少了方才的霸气和专断,令她不自觉地服从,呆呆地任他执起她的手,将名片重新搁回她手上,然后缓缓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让名片牢牢地贴握在她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