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习惯他的寡言,他也习惯她的好动,除了在某些常规他有所坚持之外,互不干涉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看似淡然,但若对彼此没有极深的信赖,却绝对无法办到。
两人举箸进食,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鸟儿啁啾之声,极为动听悦耳。事实上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沉默几乎是他们最常说的语言。
可是此刻的这份宁静,却是极为美好的。沉淀了一切外务,彷佛回到只有他俩的千寻山上,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长长的手指,她最喜欢他那修长又干净的手指--正夹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他习惯慢条斯理地咀嚼食物,长长的眼睫垂下,连平日锐利的眼神也似乎温和了些,像一幅安静却十分动人的画。
似画又似风景。
从相逢至今,她一直都看著这样一幅风景,却一点也不感到厌倦。
就像那千寻山。她从来不曾厌倦那里的风景。
就像是她小木屋中那怎么也玩不腻的珍奇物件。反而愈把玩愈是喜欢的紧,若谁要抢她玩具,她就跟谁拼命!
还有--
“吱吱!”窗外传来猴啼。
“小元,你来啦。我才刚想到你呢!”她笑眯眯地看向黑猴,问那个从来不喜欢让动物入室的人:“可不可以让小元进来?”
“……嗯。”
只是心存侥幸随便一问,他竟破天荒地应允。
“真的?你是说它可以进屋?”凤芸侯忙道:“小元!快进来,他答应啦。”
她招了老半天的手,黑猴却迟迟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他低声说了句:
“进来。”
黑猴这才窜到主人身边,凤芸侯立刻分了食物给它。它却还不确定地溜了对座面无表情的人好几眼,见他眉也不抬一下,不像有什么阴谋,它才安心吃了个满嘴油腻。
凤芸侯牢牢勾著黑猴的手臂。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有小元,这个从小陪她到大的黑猿猴,他们形影不离,少了彼此半天都不行。
想了半天,抱著黑猴的她突然蹦出一句:
“是你。”
“什么?”他不甚在意地应著。
“昨天你不是问我跟谁在一起最开心吗?”她模模黑猴的头:心无城府道:“除了小元之外,就是你了。我最喜欢跟你在一起。”
拿筷子的手霎时僵住,他不禁抬起眸来。
她正凝望著自己,那双清澈明亮的灵眸对他有著全心全意的信赖,毫不质疑。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亲人般信任依赖著。霎时,他胸口翻涌出一种又酸又甜说不出的滋味。那酸,已经接近像是一种痛楚;而那甜,则浓郁到几乎教他难以负荷的地步。
他向来不是善感易喜的人。她却选择在他体力状况最差、自制力最薄弱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平时他可以忽略或漠视这样柔软的情感或言语,但这时的他却被深深打动,内心毫无防范地受到了震荡。平素淡漠的他,也不禁暗暗讶於自己终究仍保有情感脆弱的部分。
“跟你在一起,我最开心。”她以为他没听清楚。
好半晌,他才低哑著声音问:
“为什么?”
她也认真想了好半晌,最后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的确像是她会说的话。虽然让人无力,左封迟仍是笑了。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今天笑了好多次的他,歪著头。她喜欢看左封迟笑的模样,他不像她都是大剌剌地咧开嘴笑,而是唇角略略上扬,低低的笑声由喉问逸出,非常好听。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左封迟并不开心,即使笑了也不开心。她就是感觉得出来。
“你,为什么……”她不知该怎么叫他不要那么笑才好,也不知道他为何那样笑,心中闷闷地纠结起来。
“是时间吧。”他轻轻把竹箸搁下,唇边带著那抹她认为下快乐的笑。“只是因为相处久了而已,任是跟谁都一样的。”
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像在说服著什么般一直说下去:
“你活泼又好动,什么都喜欢,也惹人喜爱,将来也是……不管到了任何地方,即使一开始不适应,但你终究都会喜欢上那个地方的。而别人也会接纳你,会好好待你……”声音打住,他轻咳了几声。
“你生病了?”她睁大眼。不管他莫名其妙的话,只在意他的身体。要探手检视他时,他已起身。
“侯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该再依赖著我。”他突然说出完全不相干的话,语声带著少有的疏离。
不,其实这疏离并不少见,只是他一直以来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从秦苑的人来了千寻山后,那淡远的感觉便一天天增加,几个月下来已隔出了界线。左封迟跟她变得愈来愈遥远……
这个发现让凤芸侯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为什么那样做?他现在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才要问,他拿起包袱就往外走去,居然连等她一会儿都不肯。看桌上一堆的食物,他明明都还没吃上几口……
不对,近日他好像都不太吃东西……
“你吃完回房收拾东西,待会就要上路了。”左封迟交代,才欲走,凤芸侯立刻张臂挡住门口。
“怎么?”他淡淡挑眉。
“这个。”就见她卷起袖子,朝他伸出麦色手臂。虽然此刻廊上无人,毕竟仍属於人来人往的地方,如此实在不妥.
“把袖子放下。”他道。见她不动,忍住帮她卷下袖子的冲动,他不禁训道:“在山下要多注意自己举止,一般姑娘不会如此轻率肌肤,知道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血。”她只是直直望著他说:“你已经两个月没取我的血了。你还需要我的血来对抗七里断魂香的余毒,不是吗?”
他心下微讶,没想到只顾玩乐的她竟注意到这些。她一向是不重细节的,贪吃好玩又嗜睡,一个标准快乐的开心孩子。
深冷的眸子凝视她半晌,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已经不要紧了,我已配出特制的丹药,以后再也不需要你的血了。”第一次,他自她手中拉走衣摆,抽开她的依赖。那力道虽轻,却充满不容置疑的拒绝意味。
不再看她,挺直的背影走入阳光之下。
外头的阳光刺得让人睁下开眼,不知为何,也刺得她有点心惊,彷佛他的话里隐藏著什么极为不好的言外之意。
第九章
整整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问,他们才在日落时分抵达了秦苑。
秦苑的苑王--秦天,早在大厅等待。秦天的身子硬朗健壮,双目精锐生光,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年已古稀的老人。
“秦前辈。”一进大厅,左封迟抱拳。
“请上座吧。”老人不多客套,直接问:“你见过碧灵剑了,那可有达到你心中标准?”凡离跟其他弟子们一一侧立厅旁,不敢打扰师父说话。
“幸好此剑交到我大师兄手上,否则江湖必掀起无数风波。”宝剑若非落在名剑客手上,将会有多少人强取豪夺。
“你说那是把好剑?”
“好剑。”
“与『灭冥刀』相比如何?”
“两件兵器,将来必当齐名。”
“齐名?”白眉一拱,秦天明显不满意这答案。再问了次:“只是齐名?”
“刀与剑本不可相比。”左封迟只说事实,与老人锐利的目光对视,也不先移开目光。
老人凝望他半晌,眼底逐渐透出一丝欣赏。“多年不见,你这无畏的脾气还是跟当年一样。”
秦天接著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一旁正肆无忌惮吃著糕点的小泵娘,她手旁也有一只跟主人同样大方的黑猴,大刺剌地坐在太师椅上,糕屑吃得满桌满地,让一旁的凡离急得满头生汗,猛跟这位小泵娘提示,这小泵娘却完全无动於衷,自得其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