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不远处便是足以融铁铸剑的骇人青炙,方才是炙热难当,现在他却由体内感到阵阵的恶寒窜出,如置冰窖,忽冷忽热的感觉交相夹攻,他几乎都快虚月兑。
冷汗穿过微蹙的剑眉,滴上紧闭的眼睫,他满身都是汗珠。盘坐在蒲团上的躯体正跟体内两种完全不同的汹涌毒性抗衡。
毖妇掌之毒可以压制七里断魂香无法排出的余毒,但两毒相抗之时他必须不断运气护住心脉,极为耗力。一个月循环一次。
好不容易凝聚气息,把毒性暂压丹田。张开眼,一阵熟悉的晕眩袭来,左封迟静待那轻微的不适过去。
良久,吁出口气,松弛了心神。这才隐约听到铁制厚门外传来的撞击与高喊声:
“可恶!左封迟!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踹破这扇铁门了!听见没有?!你是昏倒在里面了吗?”顿了下,清脆的声音加入小小疑惑:“小元,他是不是真饿晕在里头了,才会完全没反应?以前我喊一个时辰他就嫌吵,现在三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肯出来。难道他失足栽进火炉子里了?”
这小丫头在咒他呢。
黑眸重新聚起精神。取起几上粗布,随意在赤果上身擦拭,套上进丹房后都会月兑下的外衫,他开门而去。
才一推开门,整个室内的炙风席卷而出,扑上小脸,极为怕热的人立刻往后跳了一步,哇哇大叫:
“好热!这空气好烫。你待在里面那么久,不怕闷死吗?”
“不是说了七天不许吵我,又有什么事了?”
“什么七天?你在里面已经待了快半个月了!”她气跳跳地说:“我从小门送进去的饭菜,你已经四天没动了!这两天居然连水也不喝……我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话虽说得极为无礼,她惊惶焦急的语气却是真情流露,像在恐惧失去什么。黑眸闪过一抹深思。缓缓迈开步伐,他淡淡道:
“人生虽有意外,但一个人要死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高挑的身影徐徐往主屋踱去,身后的人儿亦步亦趋,在后头又跟了只半人高的黑猴,形成由高至矮的诡异队形。
耳听身后异常的沉默,左封迟猜出她心结。
他直接道:“侯儿,你听好了,我没有仇家,不会平白无故过世的。你不用担心。”感觉衣袍立刻被人抓住,他缓缓回首。望入一张平日从不知愁的小脸,神情闪著些许不安。
“真的吗?”长睫眨了眨。
每当她试图忍耐什么时,总是眨眼。左封迟自然知道她的习惯。
“真的。”黑眸变得更深沉,淡淡加了一句:“我何时骗过你?”
“……没有。”
看她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硕长的人又自往前进,衣摆依旧被紧揪著。他像突然想起什么,唇角出现莫测高深的浅浅笑痕。
三个身影就这么依著高矮顺序,踏著夜色,鱼贯回到主屋。
才进屋檐,就听低低单薄的男性嗓音凉凉送出:“侯儿,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是用什么抓住我衣摆的?”
“啊?”她不解地抬头。大眼看著目光含笑的他,再看看身后黑猴,最后,她看见自己捉住他衣袍的那只手。
瞬间,主屋内外都沉寂下来--
四周安静得连窗外落叶飘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然后,木屋内爆出一声撼天动地的扼腕长啸:
“你又骗我用手,害我破戒!”啊--这个可恶透顶的坏家伙!
“欸。”凉凉的语气。“自己没记性,别怪人哪。”
“这是什么?”好奇的声音。
“珠花、发钗跟脂粉。”低凉的男子嗓声不疾不徐道。
“能吃吗?”直接塞进嘴巴。
“给我放下!吐出来。”冷静的声音微微提高音量。
小嘴扁了起来。“你今天不是下山去了?”
“我是下山去了……告诉过你珠花不能吃了,若不想拉肚子的话,把藏到背后的红粉胭脂也一并交出。”修长的大手伸到还不放弃在咀嚼著的小嘴前,低喝:“吐出来!”
她不甘愿地吐出没有滋味的白色珠子,左封迟把它摆进一旁的水碗中。
“糖呢?每次进城都会带回来的糕点跟细环饼呢?”她追问。
“你这一阵子吃我做的甜食还不够多吗?”
“那不一样啊--”提高了声量,却没有后续,因为她看见左封迟取出针来,在火上慢慢烤著,那动作轻易吓阻了她肚里的抱怨。
“你做什么?”灵动的大眼霎时充满警戒。
左封迟并不作答,只是从包袱里拿出浅绿春衫罗裙,质地柔软舒服,跟她以前样式简单的粗布衣衫全然不同。
“过来试穿新衣。”他低首凝视手上柔衫,望也没望她一眼。
“为什么这次的衣裳跟以前不同?”她好奇走近,注意力全被那罕见的漂亮布料吸引。
冷不防左耳突然一痛。“哎哟!你干嘛拿针扎我?我就知道你有诡计……噢!”蓦地右耳又是一痛!气得她原地高跳起来。“我又没做错事,你干嘛一直拿针戳我?!”
他握住她细腕,不让气呼呼的她逃远,更不让她去碰已穿上珍珠耳环的双耳。看了她身上简便装束,他把柔软布料递过。
“这是穿了可以跳得更高的衣裳。轻飘飘的,绝不妨碍行动。”他面不改色地道。
“真的?”充满狐疑。
虽然他最近对她异常的好,几乎餐餐吃香喝辣,今天又买了一堆东西给她,可是她还是非常怀疑--怎会有衣服能让人跳得更高?她也许天真了点,但可不是笨蛋。
“真的。”看来正气凛然的人,眼睛眨都不眨。“你换上就知道了。”
迟疑了下,她终於接过那柔得像水的衣裳。反正试穿一下也不会怎样。她把衣服放在桌上,小手便去拉自己腰带--
“要换衣服,到房里换去。”他提醒就要在这里更衣的人。
小时她喜欢打赤膊泅水,因深山中根本不会有其他人,他也任由她去。直到如今,也许是长年只有他俩相处的关系,他一直把她当个孩子看待,她也才会没有半分女孩家该有的自觉。但已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还要去房里换,这么麻烦。”
小小抱怨一声,灵活纤影掀廉进房,才一下子,传来疑惑声:“咦?”彷佛发现衣中有什么奇怪的事物。
闻声,坐在椅上的人眼皮跳动了下。
然后,屋内又恢复一片安静。在这幽静的山之巅,以他的耳力甚至可以听见几丈远的溪涧流水声。
“好了!”换好衣服的人很快地掀廉跳出。展示初春新装,满室都是她浅绿纤影,缀以淡淡粉红。
“你--”左封迟才抬起眸,狭长的黑眼猛眨两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迅速垂眸,淡淡心惊,轻蹙起眉,他低声道:“……你穿错了。”
“穿错了?”小脸上两道眉毛高高扬起,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小手拉了拉系在腰上的粉红色--一件短小得可疑的布料。
“你说的是这件吧,它应该绑在头上吗?”是头巾?
“不,那该是要穿在里头的。”仍是垂眸。
“里头?”凤芸侯好不疑惑。她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是以前橱柜里没有的。“这是下裳?”她猜。
“不,那是……”左封迟略微苦恼地闭了闭眼。原以为买衣的过程已是艰难,没料到眼前的才是难关。他根本一开始就该直接带她进城才对,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抹了抹脸,他平板著声音道:“那是贴身衣物,绑在胸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