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对一只猫记恨至今,真是个心胸狭隘的男人!
可是,她却不讨厌这样的他。
端午过后的炎热六月,他们当值日生一起去抬便当。在闷热的餐饭室等候时,一旁的同学都扭动难安、扇风喊热的,惟独他一身不变的长袖,像是个不会流汗的人,动也不动的像尊化石。有时她真怀疑他是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
可是他饭照吃水照喝,厕所也照上——不是她跟进去过,而是在厕所门口曾遇见。她觉得他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不爱说话跟偏爱穿长袖衣物,如此而已。
他个性虽不亲切,但也不会打架滋事啊!想到自己从前跟着大家一起喊他“怪人”,她就感到一阵羞愧。果然群体的智商等于零,流于人云亦云,幼稚又肤浅。
所以每当他独来独往,或看来特别寂寞时,她便会接近他“自言自语”——这是苏艾桦笑她的说法。因为他几乎都不会回答,最后苏艾桦还干脆说是“慈善义演”呢。
她其实是抱持补偿心态,即使被笑也无妨;而被他拒绝惯了,也训练出她愈来愈强的受挫性,这何尝不是好事?
“粉蓝……”
“什么?”她被唤回现实,在大雨中费力的睁开眼,看向身旁撑着伞、极难得开口的他。
今天是一年级期末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就要放暑假了。好几天前气象报告就预测今晚会有个强力台风登台,放学一起顺路走向车棚的两人,他们一个撑着黑伞,一个穿着一零一号的粉蓝色雨衣。
“粉蓝色很丑。”他视线盯着前方大雨说。
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随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石景霆现在已经会对她开口说话了,但一出口就准没好话,还不如之前安安静静来的好。
“黑色也酷不到哪里去!”她睨着他的黑伞,抬杠说:“像我们家的伊丽莎白就比你家的‘黑袜子’要可爱多了。”
“它叫做‘黑、熊’。”有点咬牙切齿的声音,配着呼呼雨声。他似乎很不喜欢爱猫的名字被篡改,每次都一定会纠正她。
“我觉得‘袜子’比较好听。”
“我是它主人。”他以一种“他说了算”的视线扫过来,冷瞪她一眼。“别再喊它那不入流的名字!”
“不入流?”她瞪大同。太过分了!“难道你取的‘黑熊’就很有品味吗?”哪有人像他这样说话的?这简直是人身攻击。她在风中努力挺直身子,抬高下巴。
“它喜欢就好。”
她皱眉。“它有托梦告诉你它喜欢吗?”
换他皱眉了。什么托梦?真不吉利的说法!“别随便诅咒它!我会把它养到成为猫瑞为止。”
“谁诅咒它了?猫若不是在梦中开口,难道还会在正常的时候?”她振振有词的说。
“谁说它开过口了?”隐忍的声音。
“不然你怎么知道它喜欢‘黑熊’这名字的?”她仍是抬着下巴。
“因为我喊它时它都眉开眼笑的。”
他的形容让她“噗”地笑了出来。真的,他的说法毫不夸张。记得上次她去兽医表哥那边串门子,刚好遇上他带袜子去注射疫苗,结果一进门他就发现自己忘了带钱包,表哥都说不要紧了,他却硬要回公寓去拿。
才这么十几分钟的往返时间,当他回来时,就诊时显得格外安静的袜子突然叫得恍如隔世再会一般的激动,挣开表哥的手,扑跳进他怀里,还猛往他外套里钻,看得他们哭笑不得。
看来这对主人跟宠物啊,真的都很喜欢彼此呢。
所以说袜子会对他“眉开眼笑”,这绝不是谎言。她相信即使石景霆唤它“乖狗狗,来!”,袜子也一定会相同开心的扑向他吧?
安云雅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石景霆扬起一边眉毛,看她兀自笑个不停的模样,不懂她怎么能老是这么自得其乐?
风势加大,她几绺不乖的长发从过大的雨帽下溜了出来,在风雨中飘啊飘的,没两下就被打湿了,然后“啪”地全黏在她的脸上。看她费力跟逐渐转大的风雨以及头发奋战的模样,他细长的眼不自觉染上一抹笑意。
就在此时,她突然抬眼望他,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什么缘故,她的眸底漾着亮亮的水光,流光波动,像是映着月光的海面。
她的眼对上他的眼,两人四目交接,各自都是一愣。
她愣,是因为她从未见过他的笑,不由得目不转睛盯着。
而他愣则是因为——
“哎呀,拉我一把!”娇小的她被突然加大的强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却好在原地一动不动。
“石景霆!”她呼救。雨衣让风的阻力变得更大,她看见石景霆的雨伞甚至还被吹走了,像断线的风筝,遥遥往操场天空方向奔去。
他往后退了一步。
“石景霆?”她疑惑地看向他。好不容易制服了造反的雨衣,才发现他脸色被雨刷得极度苍白。
“你还好吧?”她担心地说:“你这样淋雨会感冒的,我们快走吧。”
他又退了一步,这次她看出他是自己后退的,并非被风吹。
“石景霆?”她再喊。
他再退。
“你怎么了?”
他退,他退退退退退退退,退得老远。
她狐疑地看着他古怪的反应,跟愈来愈臭的吊眼表情,搞不懂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石景霆瞠大不敢置信的眼。粉蓝色的身影在雨中隐隐发亮,如此明显,却不是因为雨珠反射的关系。
怎么奇异的心跳来的如此突然,平常不下千百次毫无所感的相处,却因为一次偶然的眉眼交换,换来的竟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心跳——
他看她的眼神,再回不了从前那般单纯。
他的世界从此改变。
就在这个台风即将登陆的傍晚。放暑假的前一天。
她觉得石景霆好像变了。
从暑假过后,感觉就变得不太一样。
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她又无法具体描述出来。他一样沉默,一样微驼着背,一样那么阴沉不讨喜,一样那么没有人缘……
斑二新学期,座位又彻底大风吹一遍,她跟石景霆刚好分坐在教室的两端,遥遥相隔。但她跟他相处的时间反而愈来愈多,竟比以前还多。
怎么说?
以前他们俩虽比邻而坐,但也只有在一起出动值日、或她心情特别好时才会找他说话——这样她碰完沉默的钉子后,心情才不会太差。而他,是根本就不可能主动跟她开口的。
所以,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太多的交流,也因此虽相处了一年,还是半生不熟的状态。
但是现在,老天像是要把他们彼此的关系煎熟似的,硬让他们天天都有机会独处。上学、放学时,她都会遇到他。
一次、两次是偶然,但连续一个月三十天上下学都碰在一块儿,虽只是一起并肩走一小段的路,但她也注意到了原来不是老天爷作祟,根本是他刻意主动来接近自己的!
难道,他开始想把她当成朋友了吗?
其实她是开心的,单方面努力这么久,虽没想过要有什么回报,但顽石点头,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对爱情晚熟的她,压根儿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
但是,她还是明显感觉到他真的变得怪怪的……
就像现在。
“拜托你不要再一直盯着我后脑勺看了好吗?”她终于受不了的说。
一回眸,果然石景霆正直直的盯着她看。
她叉起腰。他一边眉毛扬了起来,像在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很怪!没有人会这样看人的。”她解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