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观音庙,那是益州最大的庙宇,香火也最旺,据说那里的菩萨很灵……”她未完的话停在舌尖,想起了当年他们要迁回祖地时,爹爹便曾带她上那祈求一路平安。
是她不够虔心,所以菩萨才没庇护他们吗?!
她黯然的垂眸,感受心底椎心的刺痛。
见她这般,红叶淡然的神色也微沉,启齿似乎欲言什么,忽又闭了唇,强抑下已到嘴边的话。
这夜,红叶破例把床让给了她。
***
春日的野牛岭上净是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意,牛羊散布其间低头吃著茵翠的青草,几棵大树吐著绿油油的女敕蕊,坡上也盛开著娇艳的各色春花,一片大好的春日光景。
程含妙却忍不住潸然的泪珠,朝后方低吼,“放我下去!”
她怎能与杀人凶手一起踩过这曾横陈著亲人尸骸与鲜血之所,死去的亡灵绝不会宽宥她的。
红叶扶她下马。
“我在前面等你。”说完话后他策马离去,留给她吊唁亲人的空间,这种情景他在身旁,只会加深她的恨意。
程含妙缓缓的走过当日爹爹躺卧之地,驻足凭吊,眼婆娑,泪纷纷,她多希望只是作了黄粱一梦呵,醒来一切都没变,黄粱犹未熟。
半晌,她抹了抹泪,往前走,心知再多的伤心也换不回逝去的亲人,她不能一直陷溺在悲恸中无法自拔,爹爹一定不会愿意见她这么悲凄的。
红叶等在前头,拥她上了马。
一路无语的进了城。
街市填满熙来攘往的人潮,路旁一摊摊的各色小贩不停的吆喝著,热闹不已。
“我想到以前住的地方瞧瞧。”
“你还认得怎么走吗?”他问。
她望了望四周,“我记得是在北斗大街底的,应该是……从这里右转吧,好像再过三个路口左转便是了。”她不太确定的道,毕竟那年她离开时才十岁。
当他们寻到时,发现那落宅院早已易了主,他们被挡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还被恶仆驱赶,不能在门口逗留,只能走到一条巷弄远远观著。
许久,红叶启口,“走吧,我们先去找落脚的地方。”
客栈全没空房,他们觅了处民屋租下暂栖。
安置妥后,红叶即离开,程含妙则走向了睽违已久的观音庙。
她不怪那座庙里的菩萨没保佑他们程家,因为她知道菩萨不见得能庇护得了每一个芸芸众生,否则世上也不会一再有悲惨的事情发生,也不会有生老病死。
人的祸福没理由全教神明承担,不可能只凭一炷清香与丰盛的祭品,就奢求成功富贵、平安喜乐、遇难呈祥。人间自有人间的法则,天也自有它的天理。
踩著曾经走过的青砖,没多久她已置身庙前,那儿云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有来凑热闹的,有虔敬的香客,有摆著摊子的小贩,男女老幼杂沓其问,几无立足之地,人推著人走。
忽然听到人丛中响起一阵很热烈的叫唤声,“风将军,您也来啦,风夫人好,还有风四少爷好。”
程含妙抬眼望去,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风?风将军?
程含妙细细思索,忽地低呼,“是舅舅,一定是的。”她努力的挤过人群,想走近他们看得真切,然而就在快到时又被汹涌的人潮给冲散,可她发现其中那名年轻男子似乎发现了她,正望向她,而她也认真的瞧著那人。
蓦地灵光一闪,她张口叫道:“四表哥。”
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吵杂的人声中,无人听到,那名男子很快的便与双亲进入庙中。
程含妙懊恼的挤在人堆中,终於在推挤了良久后,才得以入庙。她四下遍寻,怎么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失望的待在庙中半晌,她才施施然的离开。
忆及舅舅是益州一名武将,那么届时她只消到他宅第相认便可,失落之色才退去。
在走回租来的民屋时,她瞥到一辆运著棺木的车子,见到了两名眼熟的人,其中一人似乎也发现了她,竟朝她寻来。
她惊了下,闪进人丛中躲藏,两人便在人潮里追逐了半晌,她藉著人群的掩护,终於侥幸的逃掉,跑了回去。
好险,被抓到她会没命吧!那具棺木里是叶尧生吗?他真的死了!她斟来了杯水喝下,压压惊。
红叶一进来,就察觉到她脸色有异。
“怎么了?”
“我刚遇见了叶尧生他们。”
“他们瞧见你了?”
程含妙点头。“嗯,有一个人还直追著我,还好我躲进人丛里,这才避过了。”
红叶沉吟了下。“叶尧生虽死,他手下的势力仍很大,往后你若没事,不要一个人出去,撞见他们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默不作声,略略颔首。
“走吧。”他道。
“做什么?”
“你饿了吧?”
知道他要带她去吃东西,程含妙起身跟他出去。
她发觉其实他待她算不错,一路上没让她饿著、冷著,也从没骂过她,还常考虑到她的需要。说实话,他这个人并不讨厌,若不是……
唉!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呢?
他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又为什么还要对她好?是赎罪吗?还是忏悔?
定进一问客栈,坐定后,红叶忽问:“你娘她生前对你好吗?”
“我娘?你问这要做什么?”程含妙不解的望住他。
“回答我的话,她生前对你好吗?”红叶淡漠的声音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他逼视的眼神下,她不得不回答他。
“她在我六岁时就得病死了,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好像很不喜欢看到我,一见到我就生气。”她声音转冷,“娘的早死不知算下算是福气,至少她用不著经历那惨无人道的杀戮。”
红叶俊眉微沉,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再问:“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怀疑的睇著他。
“干么,你想扎草人对我施法?”
红叶黑眸闪过笑意。
“对付你用得著那么费事吗?”她那颗小脑袋似乎净想些奇怪的事。
“不然你问我生辰做什么?想替我算命呀?”
“你要这样说也没错,我要算你的命从哪里来的。”他今年查到了一个线索,找到了一个当年曾在程家做过事的仆人,打听到了一些事。
“什么意思?”红叶的话令程含妙感到莫名其妙。她的命当然是父母给的,还能从何来?
“以后你自会知道。告诉我,你是庚辰年几月几日出世的?”
“九月初六。”本想随便瞎认骗他,可在他眼神的注视下,她不知不觉就吐出了实话。
红叶垂下眸迳自深思著,不再说话。
见他没再开口,程含妙也静默不语,静静的吃著送上来的饭菜,客栈中一些闲人说的闲话飘进了她的耳中。
“你们知道了吗?风四少爷最近又逮到了几名作恶多端的汪洋大盗,可真了得。”
“没错,咱们益州这回能这么盛大的举办庙会祭典,不用担心盘踞在西荡山那帮贼匪来扰乱,风四少爷可算是咱们的大恩人哪。”
有人很感慨的说:“自八年前他们流窜到了益州,在城外据山为王、为非作歹,朝廷又拿他们没个办法,屡次出兵围剿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批人个个都是出身绿林、武功高强的穷凶极恶之徒,能以一敌十,难怪官兵都被打得惨败而归。”
“幸好风四少爷学艺回来,这回他们被风四少爷给逼得落荒逃窜到甘州去,真是大快人心,为咱们益州除了个大害。”
“这叫虎父无犬子,风将军一门四子,个个均有乃父之风,前三位公子都派驻边疆镇守,身负重责,唯独四公子对从军没兴趣,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