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栋壮丽巍峨的清代建筑,座落于林木蓊郁的庭园中,飞檐霞壁、高梁碧瓦、花鸟窗棂,雕工精美;九曲回廊,蜿蜒壮观。
长长的回廊,连结了一栋又一栋的朱红院落。
而庭园里,风拂杨柳、碧波荡漾,假山流水、绿树成荫,随着石铺的小径,绕过偏堂、进入拱门内,又是另一番风雅的天地。
明明是与现代截然不同的古代林园景致,为何令他感到万般熟悉?
房振群心想:自己该不会是在作梦吧?
梦中的主角是他,可是真实的自己却像是第三者,在另一个空间里,静静地旁观这一切。
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就算在梦中,他也不该有这样荒谬的熟悉感,花草树木,他都觉得如此亲切;每条小径、每座楼阁,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座宅子,他宛如走过千百回似的,没有丝毫犹豫地从容前进……
越过摆满书籍的书斋,一块匾额高挂于门上,上头写着:迎风阁。
这是什么地方?
真实的他质疑着,然而梦中的他,却神态熟稔地推门而入。
厅内,坐着一名清雅婉约的女子。她背对着门口,静谧地低垂着头。
彷佛听到脚步声,女子缓缓转过螓首……
“喝!”一阵刺眼的光芒惊扰了他,房振群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贴着熟悉花色壁纸的天花板,知道自己已从梦中转醒。
又是如此。
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作着同样的梦,梦见这栋华丽的古宅、熟悉的花园,以及——那名看不见容貌的女子。
他怎么会作这样的梦?
究竟——为什么呢?
第一章
二○○五年上海
房振群右手提着公事包,左手拉着中型的旅行箱,面无表情地走在上海浦东机场。
他可以算是个英俊的男人,只可惜太严肃拘谨了。浓密、整齐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脸部的肌肉僵硬得像雕像,形状好看的薄唇闭得死紧;双眼直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宽厚结实的身躯紧绷得像石块,过分挺直的身躯,感受不到肌肉的柔软度;高级西装裤下的长腿,则宛如钟摆般,规律地移动着。
总是紧绷的表情和动作,让他看起来硬生生老了好几岁。
若不是他举起手来看了下时间,还皱了下眉头,不然人家真会怀疑他是不是一具机器人?
他昂首阔步地走出机场,前来接他的司机已在门外恭候。
上了车,司机小郑以一口浓浓的上海腔问道:“房先生,请问要上哪儿?是先到公司,还是先去酒店休息呢?”
“先去公司。”几乎是毫不考虑,房振群直接下达指令。
昨晚熬夜看完文件,直到凌晨才睡,一早又赶到公司开会,连午餐都还来不及吃,就赶赴机场搭机前来上海。经过四、五个小时的长途奔波,他是人,当然会觉得累。
然而对事业以及工作的强大责任心,让他丝毫不敢也不肯懈怠,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宁愿倒在办公桌上。
“是。”小郑听出他语气的坚定,因此不敢耽搁,连忙开车上路,往房振群位于陆家嘴的新办公大楼驶去。
到了公司,秘书以及干部都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到公司来。他不是应该先到饭店休息的吗?
现在都快七点了,要是他再晚来一步,只怕大伙儿都下班回家了。
“刘秘书,请副总经理过来,我想听听新厂区的筹组进度报告。”房振群假装没看见大家诧异的眼神,淡淡地吩咐道。
“是,我马上去请孙副总过来。”秘书刘虹不敢耽搁,立即去找人。
没多久,身材微胖、长相憨厚的大陆厂副总孙阳匆匆赶来,即使办公室的冷气凉得教人直打哆嗦,他还是紧张得掏出手帕一直擦汗。
“关于市区的办公大楼,如您所见,已经全部完工了,而厂区的部分,也完成百分之九十以上了,现在只剩几个部门尚待整顿……”
房振群端坐在办公椅上,脸上毫无笑容,双手十指交错、稳稳地摆在桌子上,锐利的眼直盯着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涔涔直流的孙阳。
孙阳是他从大陆当地企业以高薪挖角来的,因他相信孙阳的能力。这么大手笔的挖他过来,他当然也要求绝对的回报,不允许有任何一点业务上的瑕疵。
“你说的百分之九十太笼统了,我要清楚、明确地知道,是哪一些部门尚未完成,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无法顺利完成?是否有人怠忽自己应尽的职务,打混模鱼?”
“没有!当然没有!房总裁,关于那尚未完成的百分之十,我可以慢慢地向您解释,但因为目前我手边没有详细的资料——”
“你说什么?!”房振群双眉拧起,即使并未勃然大怒,但冷凛的语气,依然使人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你身为上海厂区的统帅,手边却没有充足的相关资料?”房振群瞇起锐利的双眸。
“不……”即使再不熟悉他的性格,孙阳也知道这是总裁发怒的前兆,连忙改口说:“我有资料!当然有资料,我马上去拿。”
孙阳立即飞车赶往郊区工厂的办公室,打算把资料拿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房振群完全专注在公事上,全然忘了时间的流逝。
城郊的新厂和陆家嘴的办公大楼甫成立,百废待兴,琐碎的杂事极多。等他处理完手边事务,有时间喘口气时,都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回到暂时的栖身之所——香格里拉酒店。房振群先洗了个热水澡,放松紧绷的身心,正准备叫点东西上来吃,刚好接到楼下柜台打来的电话,通报有位姓舒的先生想见他。
是他?
“请他上来!还有,顺道帮我送些晚餐来,中西式都可以,只要是热的就行。另外再替我选瓶好一点的红酒,附上冰块和两个杯子。”
“是的。”音色甜美的上海小姐挂上电话,迅速处理他要求的事项。
几分钟之后,一位身形高大俊朗的男子被服务生领到他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我到上海来了?”房振群穿着深蓝色睡袍,宛如帝王般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身材更显得颀长高大。
夸张的是,即使才刚冲完澡洗过头,他的头发依然整齐得彷佛刚吹整过一般。
舒纶径自找了个位置,大剌剌地跷起二郎腿,得意地说:“我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秘书说你到大陆出差,我抽丝剥茧一想,就猜你一定是到上海来了。”
而他每回来到上海,必定会投宿这间酒店。像房振群行事这么规律的人,想追查他的行踪又有何难?
“你有副狗鼻子,很适合当侦探。”房振群淡淡地投出一句嘲讽。
“你这么说就太抬举我啦!我这副狗鼻子只适合去挖古坟、找古物,哪当得了什么大侦探呢?”舒纶一脸当之有愧的“害羞”表情,真叫旁人看得想吐血。
房振群忍不住大摇其头,只怪自己当年选错学校,才会和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成为同学,误了自己的大半生。
幸好舒纶酷爱古文物,大学毕业后就一头栽入考古界,像只地鼠似的整天躲在地洞里挖挖挖,近几年来更索性留在对岸挖个痛快,鲜少回到台湾来。
不过若是自己到对岸洽公,舒纶就会想尽办法到酒店来看他,虽然嘴里老嚷着误交损友,其实房振群心里还是相当感动——毕竟好友从未忘了他。
“你这回来上海,打算停留多久?”舒纶嘻嘻一笑,心里盘算着这回要带他去哪吃些道地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