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住在那里,那里有太多、太多回忆了。”他摇了摇头,唇边似乎带着一抹落寞的苦笑,轻叹道:“好的,坏的,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光……那个地方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窒息……”
任楚楚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心因为他语气中的失落而悄悄抽痛着。
白少凡停顿了片刻,突然甩了甩头,问道:“妳和林少辰现在完全没有联系了吗?”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任楚楚愣了一下,才摇头回答:“嗯,快两年没有联络了。”
“如果妳不介意我问,你们……是怎么会分手的?”白少凡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犹豫,和他平时的冷硬果决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会分手的?任楚楚的唇角出现一丝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在英国认识了一个女生,他们恋爱了,所以我退出了。”
“就这样?”他似乎有些意外。“妳没有……试着去挽回吗?”
“还挽回什么呢?相隔了一个海峡,要维持一段感情本就很难,他又总是那么忙……有些时候,与其死缠烂打,还不如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任楚楚淡淡地苦笑。是啊,她和林少辰的分手是理智而客气的,的确算是好聚好散,尽避她一直不愿承认,那时被他的见异思迁伤得好深,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这么说来,他还是老样子。我曾经希望,大学毕业后他会变得认真起来。”
“白少凡……”
“任楚楚,也许妳不会相信,但其实,我真的不恨林少辰。”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无法理智地面对他。”
“是因为你的母亲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白少凡点了点头,似乎在挣扎着想要厘清思绪,最后才缓缓开口:“妳知道吗?其实林少辰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她一生都没有嫁过人,和林少辰两个都靠我父亲给的钱过活,而且,她死得比我母亲更早。可是,不管她的遭遇多可怜,我就是没办法同情她,因为我知道,真的知道,她的存在让我母亲多么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从大约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我偷看过母亲的日记。”
“你……”
“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是,那时我只有十岁,好奇心比什么都强。我想知道为什么妈妈一直不快乐,所以,那天她午睡的时候,我把她的日记偷出来看……”
白少凡的声音里依稀带着一丝罪恶感,任楚楚几乎可以想象他那时的模样。那个明知不该、却抵不住诱惑的小男孩,偷偷翻开了母亲伤心的日记,就好像打开潘朵拉的宝盒一样……
“你母亲她……一定很爱你父亲吧?”她轻声问道,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的,她很爱父亲。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家门当户对,从小就说要把他们凑成一对,所以,她一直都喜欢着我的父亲,没有别人。可是父亲他……”
她随着他的叹息而黯然,垂下了目光。是啊,身为他们这一代,又生活在风气开放的美国,有时几乎不能体会,上一辈的经历有多么不同。一个像白夫人那样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除了自己的丈夫,祇怕真的没和几个男子深入接触过。所以自始至终,一生的心酸爱恋、全部的期待和梦,都系在一人身上……
而他的父亲,身为白氏企业的董事长,想必交游广阔,周旋在上层名流的社交圈,认识许多鲜明回异的女子。
白少凡沉默了片刻,彷佛也陷在那令人神伤的回忆中。等他再度开口时,却是她不曾听过的哀伤声音,“虽然一直都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个女人,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妈妈也一直都不知道林少辰的存在……直到那个女人死去后。”
“是你父亲要把少辰接回白家的,是吗?”任楚楚低声问道。记得当年常常听林少辰说起他的遭遇;那时只为了白少凡的冷酷而愤愤不平,现在,她终于听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父亲觉得林少辰一个人在世上很可怜,所以终于和母亲摊牌了。而那天……变成了我母亲的忌日。”
任楚楚的手飞快地摀上嘴唇,阻止一声惊喘逸出喉头。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白少凡。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只是直直地望着窗外,目光变得空洞而迷离。“那天也很冷,气温降到了零下,一直飘着大雪。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告诉母亲的,只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好久,隐约听得见争吵声……妈妈在哭,我从来没听她哭那么大声过……然后,门突然打开了,她哭着跑出来,奔向车库。等父亲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开着车出去了。”
任楚楚倒抽了一口冷气。大雪天,又是在那样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开车,岂不是很危险?
“那天我们找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警察在离家六十多公里的一个公园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她溺死在湖里……”
“天哪……”任楚楚喃喃低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震惊地望着他。
白少凡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说得那么缓慢又辛苦。“警察说,她很可能是不知道湖上的冰那么薄,踩碎了冰,失足落进水里。可是妈妈她……她根本不会游泳,从来不肯离水太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咬了咬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用力到指节都变得惨白。“没有人知道,那天她到底是失足还是……”
双肩明显地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他突然垂下头向着地面,急促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忘了他是自己的老板,忘了他平时总是那样冷淡疏离,任楚楚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颐长的身子。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泪水滚落脸颊,她哽咽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在她的双臂中,白少凡的身体几乎完全僵硬。可是慢慢地,他呼出一口气,开始放松下来,渐渐融入她的拥抱。片刻之后,终于抬起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牢牢地,将她的温暖圈在了怀中。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任楚楚将头抵在白少凡胸膛,隔着温暖的衣料,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已逐渐平缓。他那修长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轻轻梳理着她散落肩头的长发。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默。
“嗯?”她微微抬头。
“对不起。”他重复道,低沉的嗓音依然沙哑。“当年第一次看到妳的时候,对妳很不礼貌……我真的试过接受林少辰,可是我……”
她点了点头,低声插口道:“我明白的。”
“妳真的能明白吗?楚楚。”白少凡深深地望着她的眼里,彷佛想要看透她的心思。“不管我怎么告诉自己,林少辰其实也很可怜,但我就是无法容许他冠上白家的姓,也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对待他。因为……我总觉得如果这么做,就背叛了我的母亲。”
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么对待林少辰的确不公平。也许,我的确是个混蛋……”
“不,你不是!”
有谁能责怪一个儿子爱护母亲的心?有谁能责怪白少凡,为了母亲而无法接受同父异母的弟弟……任楚楚摇了摇头,脸上微微发烫。“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时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