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檀心徐徐地点了头。“这是我这些年来一直想做的事。”
“你们大唐的传家宝你柳娘给你守著好好的,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去取吧!”
“吾家已亡,我也改了姓,早已找不到人可将宝传下去了,倒不如就让它待在土里。”
柳姨听了女孩话里的绝望,人也变得莫可奈何起来。“改名异姓是万不得已的事,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变回『李檀心』的。”
耶律檀心觉得那一日难盼到,她不好泼柳姨的冷水,转而想起了她早逝的乳母柳娘,忍不住想探听对方的夫婿是否无恙?“耿玠将军可好?”
“姊夫在姊姊辞世后,就带著毅儿回幽州上谷了。平常跟契丹人小打几场户外野仗,倒也没什么大碍。”
耶律檀心听了心下的愧疚不减反增。“有人因为我的关系从小就没了娘,檀心生来似乎就是要把人拖累的。”
“这是什么话?你是大唐皇帝昭宗的孙女!时势虽然变了,但是你尊贵的公主身分不可抹煞。”
耶律檀心仍是满脸忧愁,“我只是一介樵夫之女,不是大唐公主。”
柳姨马上细声纠正她,“你父亲是我朝最后一位皇帝,洛阳宫变时,在忠贞臣子的保护下,及时逃出朱温的掌控,躲进深山野地,被一位樵夫之女救起,后来与她结为永好,在山中隐居下来,生了两儿一女。
“皇上虽然躲过了朱温的爪牙,却碰上土匪强盗打家劫舍,你母亲与两位兄长不幸身亡,你父亲抱著襁褓中的你逃了出来,流落到街头行乞,后为前朝大学士柳璨所救。柳璨有两个女儿,一个待字闺中,另一个已出阁且当了三年的母亲,正逢儿子要断女乃……”
柳姨还未将故事说罢,耶律檀心已泪盈满面,又是那么一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出疹子让柳娘染了疾,她也不会……”
“唉!瞧你一副对不起世人的模样,柳姨就让你好过些。你爹将你带来洛阳时,毅儿已三足岁了,他娘的女乃水早已不够他那个壮小子填胃,可是吃女乃又没耐心,搞得你柳娘女乃涨时痛不欲生,结果是饿肚子的你帮了她一个大忙!”
“柳姨现在这么说,全是为了让檀心好过一些。”
“即便是如此,那也是实情。姊姊过世时,毅儿也五岁了,他的际遇虽值得同情,但朱温父子当皇帝时,全国上下无父少母的小孩,又何止他一人?”
耶律檀心知道柳姨说这一些是希望她别感伤,但看著眼前这个风华已退的女人,她心中装满著感激之情。“要不是你们给予父亲和我庇护的话,我不会在这里享受逸乐。”
柳姨严肃地看著耶律檀心,“现在不是争论谁对你恩重如山的时候。只要记住,你生来就是荣显的,姓李也好,姓耶律也罢,横竖都是当个公主的命。”
“我宁可做一个籍籍无名的人。”耶律檀心无可奈何地笑。
柳姨却不认同耶律檀心天真的想法,“你以为籍籍无名的人就了无牵挂了吗?我恐怕他们的际遇更是身不由主。”
耶律檀心听了柳姨的话后,静思了半晌。
“你这趟到洛阳来,若能凭藉著东丹国王的义女身分,许给当朝皇太子当妃,是再好不过的了……”柳娘见到耶律檀心不以为然地抿住嘴,知道她不希罕,但是,这种事哪由得她这个小女孩作主。
“皇上对东丹国王无条件的礼遇,能持续多久是一件难测的事。你若能于归皇室,东丹国王的处境与立场也能清朗一些。总而言之,你要宽心,别钻牛角尖。而我,也该回膳房了。”
耶律檀心撤去了一脸的任性,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柳姨。“柳姨你多保重。”
雹豪被皇上指派为耶律倍居家安全的统筹使,大寺便成了耿毅到洛阳的第二个下榻处。
巧得不能再巧的是,他母亲柳氏的坟就安在大寺的后山丛林之间!
他照著耿豪的指示找到了亲娘的坟,看见四周植了各色的牡丹花,四处草地青翠如碧毯,小石碑上不见青苔与杂草,知道有人也跟他与父亲一样惦著娘。
他自然地往亲娘的坟前一跪,开始磕起头来,头每次一倾,他思念娘亲的泪就多洒了两滴,等到记起该摆出给娘的祭品时,他的泪也差不多被风吹乾了。
他给母亲倒了茶酒,盛了饭菜放到娘眼前,与娘对饮几盏后才动手用膳,一边嚼菜一边跟娘闲话家常。
“孩儿来到洛阳快一个月了,这些日子都在帮木匠师父们整修大寺、搬运杂物,大寺的正殿里除了佛祖的那一尊石像以外,还真看不出是一座寺庙,实在是师父们的手艺巧,把大寺装点成金碧辉煌的宫殿了……”
棒几天,他又上母亲的坟前禀报近况,“听豪叔说,这个东丹王对大寺的外观不是很满意,宁愿师父们弃繁就简,只要将大寺其余的殿宇照旧样还原,就心满意足了。孩儿这几日就是忙这个,所以没能来看您。”
再过半个月,他简直就是喘著气地说:“娘,孩儿今天没能给您带饭来……啊!真好,有人已来看过您了。”
雹毅见到有人在草地上留下糕点给娘时,露出欣喜的笑来。
他没多揣测究竟是谁这样好心来看娘?也没去留意四下是否还有人逗留?
反而坦率地往地上跪坐下去,跟娘聊起天来了。
“猜猜怎么著?娘可知道这个东丹国王又有了新主张,他希望咱们替他腾出一个乾燥的厢房,连连打通,做为他的藏书楼与写字阁。我这几天就走上走下,踩著阶梯搬书练腿力。
“说实话,孩儿这一辈子还没见过像这样成千上万的书,直到把书全搬完,见了藏书楼的全貌后,才体会出脚软的感觉……哇~~好累,娘,容许孩儿小睡一下,孩儿睡饱后,再说一些心事给您听,这心事是有关一个女孩的……孩儿喜欢她,她真是美……可是……孩儿恐怕没那份福气……不行,真困了,睡起来再跟娘说个仔细。”
雹毅在娘亲的身旁躺下后,不到眨眼的功夫就沉沉地睡去了。
大概是搬书过分操累,他整副身子才一著地,四肢便霎时放松,鼻喉之间也发出熟睡的鼾声。
也因此,当耶律檀心提著一只桂篮,从他娘亲坟后的牡丹花丛间钻出来时,他完全没有警觉,仍是如同一截木棍似的躺在地上。
耶律檀心背著耿毅往小径挪了几步,打算趁他熟睡时,溜之大吉。
可是她临走时,回头顾盼了一下,见到日头即将西沉,心里就为他担起几分的忧心。此刻若留他一人躺在那里睡,入夜后,著凉事小,给狼犬碰上,咬去一命事大!
毕竟,这个憨大个儿是她柳娘的亲生子,既然她的恩人柳娘已葬在这一片土下安眠,往后她要报恩的对象就得转到这个憨大个儿身上了。
假若这个憨大个儿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欠柳娘的哺育之恩何时才能了偿!
通盘想过后,耶律檀心转过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近,在他身旁跪坐下去,听著他的鼾声,打量他蜷缩的睡姿,脸上也不禁浮现几抹淘气的笑意。
她低身凑近他,对著他的脸颊轻吹几口气。
他抬手挥蝇似的抹了一下鼻头与面颊,继续睡他的。
她憋住笑意,拈了身旁的一叶小草,在他耳垂间轻画了几道。
这回,他的反应大多了。
他弯起肘子护在耳际间,然后半睁著一只睡眼,朝耶律檀心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