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信蝉听了是哭笑不得,“我和董建民早在三年前就结束了。你不是一直都在问为什么他没头没绪地就退婚吗?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当时认为他是个好男人,应该知道事实真相,因此首言无讳地跟他坦承我不是处女,结果他恼羞成怒地强扣我回他父母亲家作客,当他们全家大小在客厅聊天时,他隔着一扇门把我的嘴捂起来就要强暴我,最后是他母亲以为我骚缠着他不放,故意来敲门,才误打误撞替我解了围,事后他威胁我不得声张,并要我加倍偿还聘金,否则……”
佟太太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来,“赵太太,刚才那件事我明天再去你家谈吧!”
赵太太不敢说不是,赶忙起身,但被吃信蝉阻止了,“等一等,赵妈妈,我妈请你物色什么人选?”
“信蝉!”佟太太厉声地斥了声女儿,“这不关你的事。”
佟信蝉不理会母亲,继续问:“赵妈妈,跟我说吧,要不然我会让全邻的人都知道赵伯伯不仅有外遇,还喜欢借片。你儿子三番两次掉护照,是因为到大陆买春有了婬虫的纪录。”
赵太太脸色变得很难看,尖着嗓音说:“你妈要我帮雷干城找一个肯接受人工受精的女人以便传宗接代,等孩子生下后便可领一千万,但孩子得归他养,假若他在孩子未出世之前便翘辫子的话,则由你哥代为领养。但我看,像他那种无恶不做的流氓造了那么多孽,今生就该绝种!”接着她埋怨地看了佟太太一眼,“那百分之五的佣金我不赚了,你找别人吧。”
说着就往门走去。
佟信蝉却因为不满她说雷干城的这番恶言,追在她身后,怒不可遏地说:“被人贴上流氓的标签不表示他没做过好事,他帮过雏妓,坚决不走私毒品,等到他有能力后,连逼奸卖婬、聚赌、高利贷都不肯做。倒是你们赵家,盖了那么大一个佛坛,月月到庙里点灯,却没有那种终极关怀的心……”
“李森害人倾家荡产是一回事,得癌症又是另一回事,你不同情反而说风凉话;我问你,你玩股票,应该知道有一家赢就有千家输的道理,你敢承认自己没放过高利贷、作媒时没多收人家的钱、撒过谎吗?你敢说你们赵家造辈子没造过半点业吗?造业这两个字应该是用来警惕自己的不是吗?你怎么老是将这两个字挂在唇边刻薄人家的窘境。”
佟信蝉最后几段话简直就是贴着自家木板门说的,因为赵太太早已气嘟嘟地跨出门槛,反手将门重重甩回去。
佟太太跟在自己女儿身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着,“信蝉,人已经走了,不要再说了。”
佟信蝉是停了嘴,但她回身往屋里冲,跑进自己房里,从皮包里取出三封她原本一辈子都不愿拆的信,读了起来。
第一封,是一个月前发的--玉,人在晴光医院,有急事相谈,请速来。
阿城留第二封,邮戳与前封只隔三天--玉,若见到留言,请尽速联络,有要事相求。
阿城留第三封,是搬家当日收到的--张李如玉女士:
雷先生有桩一千万元的交易想跟你谈谈,若有兴趣,请尽速联络律师。
佟信蝉两眸氤氲地阅信完毕后,皮包一拎走出了卧室,跟母亲说:“我要替他生孩子,所以你们可以不必帮他找人借月复生子了。”
“信蝉……”佟太太一脸惊恐,想追问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随即恍然大悟,这话她似乎问了三十年,老母亲活着时还可为她解疑团,自老母亲撒手人寰后,她与女儿之间更是横了一层隔膜,没有沟通余地。
佟太太急抓住女儿,将她扳过身来劝,“等等,不要冲动,先听妈解释,阿城已事先交代过你大哥,他不考虑找熟识的女人。”
“他撒谎,他找过熟识的女人,他只是不要我这个熟识的女人介入罢了,尤其在接受你的暗示后。”佟信蝉不理母亲心虚惊恐的表情,慢声说:“妈,我十七岁时怀过一次孕,孩子被我偷偷拿掉了。现在,我又怀孕了,这次我打算生下他的孩子……”
“你有了阿城的孩子?”佟太太见她一脸笃定,面容憔悴地说:“但他答应过我,不来招惹你的,他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过的。你跟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佟信蝉面不改色地回道:“背地里发生的;就像你背着我去跟阿城谈,要他别招惹我一样,只可惜,你该防的是自己的女儿,不是他。妈,你对阿城的态度彷佛是自家人,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对他心有防备?就因为他是流氓吗?”
“不是,而是你是我的女儿,我爱护你,不忍见你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
“既然爱护我,为什么你从不表现出来,不试着站在我的角度探究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说你不忍见我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是爱我多,还是爱面子多?”
佟太太一听,二话不说,提手赏了女儿一记耳光,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后,她懊悔地搂住女儿揉着红印,喃喃抱歉着,“信蝉,对不起,妈太冲动了……”
佟信蝉双目凝视哑口饮泣的母亲,撇开脸疲倦地说:“妈,我曾埋怨过自己不讨喜,但打从我认识阿城后,他是除了外婆以外,唯一年年记得我生日的人。外婆死后,就只剩他一个,而我还挑剔他不懂得礼轻情意重的道理。
这回不管你要阻止的理由是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了。”话毕,她就往前门走去。
佟太太急急跟上,“你要去哪?若要上医院,妈陪你去,你现在心情乱,不好一个人在外面走。”
“妈,就让我静一下,好不好。”佟信蝉不容佟太太置喙,踏出门槛后,急急往大马路走去。
她没有马上赶到大哥服务的医院,反而心平气和地来到自己就读的中学,走过幽静灌着凉风的川堂,来到当年举行巧固球友谊赛的地方。由于暑假期间,少了学子的嘈杂声,知了便无法无天地在树头大鸣大放着,为飘寻落脚处的蒲公英添了一则远行的乐章。
佟信蝉想着被埋入地底下的那一枚蝉蛹,下意识地寻觅当年那果榕树,无奈昔日壮实的老榕树竟在三年前得病,为了不让周围的树感染到,又因家长强力反对喷农药,只好任工友砍伐去,余留一截雕锉成天然椅的树根,成了学生观察年轮及生长速度的教材。
佟信蝉膝盖落地,绕着树根挖土,贮满泪水的眼迷蒙地看着蚂蚁、蜘蛛及一大堆潜伏在地底下的幽灵户口被自己的愚行逼曝在阳光下,仍是不见蝉蛹的影子。
不甘心地,她告诉自己挖错了,又往旁边的那棵树挪过去,继续折磨自己龟裂的指甲,十分钟后,终于压抑不住惶恐,独坐在树根上哭泣,哭着哭着竟茫无头绪地呆坐着,直到一粒弹丸大的东西弹中她的鼻,落到胸前后,她的意识才幽然转醒,怎料落入眼底的竟是一只蝉,丑丑的,就算笨笨的,拿着放大镜往苍蝇一照也不比牠吓人,蜷缩的脚被她触到时,只奄奄一息地抖了一下。
想来盛夏还没结束,这只过早把卵产在枝头上的雌蝉,已了结传宗接代的使命,六脚一松,扭身便释放了自己。这样轻盈淡薄的生命观与重力加速度的死法也算一绝,但佟信蝉却哭不出来,黛玉尚能绞着心去葬花,她却丝毫不为之动容,是她天生冷僻,对事物的感应力迟缓吗?还是她已哭过太多回,泪腺临时供不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