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雷干城没有,他也许有掠过眼,但从没将目光逗留在别的女人身上半秒过。
看来他是个非常忠于舞伴的男人,不会见了蔷薇,又想摘芙蓉。
慢舞结束后,他温和有礼地牵着舞伴走下舞场,将她护送到距佟信蝉不远的一张桌前,这时他才似有若无地往她这方向轻瞟过来,身子一背,就近挑一张跟她相背的椅子落坐,与数位朋友闲话家常。
他的那一瞟,虽只短短两秒,却明白地传递了一个讯息--他不欣赏她所耍的劣质伎俩。
这让佟信蝉猛地一震,早化脓的心顿时多出好几道伤口。
她这辈子做了很多损德的事,除了十七岁那年自作孽,误中“优良精子奖”外,还没如此见不得人过,如今就算是戴了一张防护面具也无法纾解那股羞愤。
“作践自己”是他看她时,贴给她的标签,为什么他不用说一句话,便能将她的自尊心砍掏得一片空?莫非他识破她的身分了?
她陡地捧住昂荷过度的心脏,有种想要去跳淡水河、畏罪自杀的冲动。
随即她又否定掉这个假设,因为照她对雷干城的了解,如果他真弄清楚她的身分的话,不会让好友的妹妹在这里玩火,因为这就是雷干城。
佟信蝉想到这层,心安下来,回头瞥了眼他的后脑勺,顺势环顾舞场,明白有许多男人紧盯着自己,等待她的垂青。她告诉自己,既然人家不领你的情,你也别去黏人家。
反正这里这么多男人,足够补满你的自尊心,你姑且玩个通宵,明日绝不再起妄念。
于是,她霍然起身,对周遭的空气轻声地说了一句,“奇怪,今晚大家好像没有跳舞的兴致。”
不到一秒,一位中年绅士已快步上前伸出手,谦和地握住她,说:“哪里是,我们正等着你来开舞呢!”
佟信蝉笑笑,婀娜多姿地踩着一双细跟鞋,与对方下了舞池,但是一半心思仍是绕在雷干城身上。尤其当她跳不过五分钟,他头也不转地起身领了一行朋友往吧台后面的贵宾包厢走去时,她的心是真的死了一半。
从此,她的邀舞不断,对于各形各色的男人她皆一视同仁,来者不拒,俨然就是舞后,甚至一个比一个下流的男伴轻薄的举动。
斌宾包厢里,两盘精致的日式料理被台湾小吃碟团团包围。
两个男人分头占据两张真皮椅,皮椅后面各立着三名手下,大有互别苗头、分庭抗礼的意味。
主人雷干城稍微倾过身为大郭点上第三根烟。
大郭连声道谢,猛哈一口烟草后,挥着又夹烟又夹筷子的手,再去夹桌子正中间的那盘河豚生鱼片,三两口咽下喉,搔搔头又抹了把鼻子,盯住鼻前着火的烟,像正要开口,又忽地把话煞在齿间,寻思地抽着烟。
大郭年轻时拚得猛,在外省帮里是打第一炮响的张飞人物,说话既呛又大声,行动剽悍又勇猛,挥的开山刀也许不是最大把,但债务及保护费却收得最积极,可谓人见人畏。孤胆英雄,配上纯正血统,一下子就超越比他多混好几年、有本省籍血统的兄弟们。
不想时过境迁,政权势力的转换,教干坤也能扭转,以前吃得很开的外省帮反倒被本省帮小觑。省籍情结,从公职机构到民营企业,从上层到基层,从民间到黑市,大家表面都笑着说没有没有,到底有没有,关上前门,拿个火炭或冰块往后一贴,是冷是热,白己心里有数。
如今二十年已溜,大郭仍是一条活灵灵的好汉,却已不是天上飞的蛟龙,反被后生小子贬成过气的地头蛇,得回过头来拉拢雷干城,仗着目前势大财厚的他来狐假虎威,苦撑自己的地盘。
好在雷干城识趣、知道分寸,懂得敬老尊贤,要不然,像大郭这样笃信“宁撞钟一响,不打铙钹三千”的悲剧性格人物,脑子一个翻癫想不开时,也许还真会一枪把雷干城和自己毙了,恶名昭彰地死也不做枉死鬼。
“阿城,不是我要说你,咱们是混江湖的,江湖上自有一贯规矩不能不理。你这些年来我行我素也就罢了,但是往条子靠过去的行径,让很多兄弟颇不以为然,直骂你是骑墙派、歪种。我念在自已的这条命是你帮忙捡回来的,每次碰上有人批评你,就自觉该帮你说说话。
但我就这么一张笨嘴,抵不过人家十来双硬拳头。你若不把自己的立场表明清楚,连我都要被你拖下水。”
“那还真难为你了。”雷干城仍是一脸温和地冲着大郭笑,手握一瓶新开的XO,为他斟满酒,还特地将河豚生鱼片挪到大郭眼前,方便他取用,自己则抓了一小把蒜蓉花生米,优闲地弹进嘴里。
大郭把XO当可乐似地灌下喉,烟塞进嘴里,猛抽一口,话同烟雾一齐喷出,烟雾袅袅,“我知道你老头和大哥为了那次‘白粉事件’丢了命,所以你对毒品感冒也是情有可原,知道内情的大多不会强迫你,但是这回你可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雷干城稳坐在椅上,一脸和善,“你们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我自然不会把财神爷挡在门外,错失一个发财的管退,但是这个吴先生的来历受到我兄弟的质疑……”
大郭还没听完,双目就暴凸了出来,“小吴生来就是一脸颟顸,只想以财滚财揩油,我们绝对治得了他。”
“这么说来,你是把他的身分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当然。我在道上混了那么久,岂是冒冒失失的人,跟你提过,他是企业家第二代,职权没捞中,钱却很多,小脑筋有,却被药消磨得不大灵光。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准,绝对错不了。”
雷干城放松似地往椅背靠回去,大手往椅臂一搭,舒坦地吐出一句,“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咱们不妨趁这个时候把细节谈清楚吧。”
“好,就麻烦您请吴先生进来。”
大郭抬起一手对身后的保镖下命令,“你把小吴叫进来吧。”
大郭的保镖得令倏地来到门边,手刚搭上门把,还来不及扭开,雷干城的手下小罢便冲进来,无视大伙的注目,疾步来到雷干城身边,弯腰附嘴,通报消息。
雷干城眉头遽皱,抵在颊边的大手当下拳握起来,板起一张结霜似的脸,慢慢转头瞄了大郭一眼。
大郭被他幡然一变的态度弄迷糊了,不悦地问:“出了什么事?”
雷干城凛然一声冷笑,解释,“看在你的面子上,要我把自己的女人让出去伺候吴先生玩一夜都不成问题,但他不看僧面,好歹也该看你这张佛面,先打过一声招呼,再解拉炼掏家伙吧!”
大郭闻言,生硬地挪开叼在嘴角的烟,恶狠狠地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雷干城嘿嘿两声,不客气地迸出话,“我的女人。”说着顺手接下阿松递上来的遥控器,朝墙上七十二吋的萤幕板轻按一个鉴钮。
萤幕瞬间闪白,一对男女赫然跳上萤幕;只见吴姓商人抵在一扇门前,打算将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女子胁持进男用盥洗室逞能的一景。
大郭见状,脸顿时发青,僵硬着脖子看着雷干城,承诺说:“好,既然她是你的女人,我绝对会还你一个公道。”话毕,将抽不到四分之一的烟重重往烟灰缸山按,拔起身子,恶霸地领着跟班兄弟,连往包厢出口撞出去。
待隔音门自动阖上后,小罢兴奋地嚷了出来,“成功了。还顺便送那个姓吴的一粒小精灵,试试货灵不灵,结果灵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