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啦!昭扬,怎么跟个婆妈碎嘴子一样没完没了。我说过这一切不关你的事,就没你的事。现在我要和小含谈个正经事,请你避一下,好吗?”
眼看岳昭仪神态肃穆地请他回避,他也没理由再强留下来搅和、静观其变,只怪自己求好心切过了头,不得不照她的话去做。
等确定岳昭扬郁卒着老脸离开客厅后,岳昭仪才松了一口气。屠世民一席洞烛人心的警告言犹在耳,教她不由得揣测起堂弟的动机。
“女乃女乃,你怎么了?不是要跟我谈正事,怎么发起呆来了?”
被孙女摇了一下,岳昭仪赶忙从思绪中跳回现实,望向孙女轻轻搭在她肩上的青葱纤手,便问:“你……知道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了吗?”
岳小含一向和女乃女乃保持适当距离,若非必要也从不互吐心事,虽然谈不上十秒就会顶一句嘴,却也很了解对方,所以不打算装糊涂。
“知道啊!你和舅公向地下钱庄借了好些钱,积了六年多了,债一直没能还清。”
岳昭仪蹙起了眉头,厉色问:“谁跟你说的?”
岳小含迟迟不答,微微起身横过桌面,延手拿起一颗苹果往裙子拭了几下,然后大口啃了下去,鼓着嘴,溜转着活灵灵的黑眸说:“这房子就这么大,你们成天互咬着耳根,当然瞒不住人。更何况女乃女乃的学生一个个都跑了,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家里出了状况。”说话之际还不忘观察女乃女乃,见她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后,才继续低头啃着那颗苹果。
其实是她表姊那张嘴不紧,溜了口风的,但她岳小含有原则,没必要扯出这么多麻烦。
“你的耳朵倒是挺尖的。”岳昭仪的话似贬抑,实则充满讶异。
岳小含不以为怪,老实的说:“其实这年头进口花多,洋兰便宜、好栽又不费心力,今春下土,来年就看得到成果,现代人生活忙碌,事事讲求迅速、便捷,更重要的是只做可有所获的事,更何况人家都以大量人工培养的方式栽种兰花了,才不像你老是十法炼钢!最教人生气的是,你种了好几十年的金香国兰一旦分盆,被某些对兰花一知半解的知名人士买去后,就统统没再开过花。运气好一点的还有人留,较惨的就落得被人当野草丢弃的命运。”她话说到这儿,语气一顿,沉愠着脸说:“要是我,早改别的种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兰花是女乃女乃的兴趣所在,我还打算传给你呢。”
“我才不要接这个烂摊子!”岳小含马上回绝了女乃女乃。
岳昭仪面色愀然。“女乃女乃以为你也喜欢。”
因为岳小含在未懂事前,总是对这些花草好奇得不得了,还替每一盆兰花取了拟人化的名字,诸如翩翩佳人、秋之香、淡馨等。每当有贵客临门要带走盆花时,绑着小辫子的她还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劲地威胁客人若不好好照顾花儿,她会要他们好看。
此刻的岳小含也是想着同一件往事,不过大概是她年岁大了,懂得如何隐藏过于丰沛的感情,所以态度变得格外豁达,于是耸了耸肩,“我是喜欢看它们成长,但不见得就表示我得跟女乃女乃一样,非走这行不可。更何况把自己的兴趣卖了,那才是悲哀。”
岳昭仪一听,脸色大变,心中想着该如何对孙女启齿。
彼此缄默良久后,空荡荡的室内只有岳小含啃着苹果的清脆声,应和着岳昭仪内心深处的苦。
“小含……”她欲言又止。
岳小含瞥了平时色厉的女乃女乃一眼,有点儿不耐烦。“什么事嘛?女乃女乃,你有话请赶快说,这样子讲话会把我肚子里的虫憋死的。”
不行!她还是讲不出来。岳昭仪双手合拱,脸色一敛后,改口说:“你……书念得怎样了?”
岳小含一听,原来女乃女乃又要挑她毛病了,于是避重就轻的说:“还好啊,不是挺好,也不是挺坏的。”
“那你刚才说三科加起来不过一百分,是怎么回事?”
“喔!那个啊!今天英文和国文老师都考默写,我没背,当然是零分交卷了﹔后来数学考证明题,我闲着无聊,拿笔掰了一下,便拿了一个满分。”
“你数学拿满分?这倒破天荒了!作弊来的?”
“当然没有!”岳小含不满女乃女乃的质疑,气愤地喊道:“早知道你会这样看不起人,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岳昭仪和孙女面面相觑良久,意识到自己的确伤害了她,却又拉不下老脸道歉,只能改变话题。“这个暑假女乃女乃本来是跟你妈商议好,让你到美国去看你妹妹的。但是你也知道最近家里出了一点事,我恐怕你去不成了。”
岳小含脸色一沉,按捺下失望。“去不成就算了。”
“可是……女乃女乃有个老友想邀你上他们家作客,这份好意我们自然不能推却,到时你顺便帮女乃女乃把家里的古书和兰花送过去。”
岳小含冷冷的点头,手里紧掐着那只剩核心的苹果站起来。“女乃女乃怎么说,我就怎度办,反正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现在讲得早,我这浆糊脑记不住,到时再请女乃女乃提醒我好了。”说罢,便掉头朝寝室走去。
岳昭仪无法抑制心里的愧疚,她告诉自己,明天,明天她一走向小含解释清楚。
★★★
夜末央,半轮月斜挂在东边天际,天上的星宿模糊得看不见几颗。
岳小含失眠了,她靠在枕上,翻来覆去,但仍是小心冀冀的不弄疼自己淤肿的左顿。
一会儿她捻亮了床头灯,从枕下抽出一帧放大照片,照片上有她、庄少维和金不换,他们笑开怀地扑在地上,可怜的庄少维被压在最底层,金不换则是被压在她和庄少维之间成了夹心饼干。他没皱眉,反倒爽朗地笑开了嘴。天啊!他真的长得好漂亮!
她轻轻地以手点了一下中间那个人的鼻子,露出羞赧的表情,然后恻眼往窗外的月亮瞧去。
“月娘,虽然我大金不换三岁、高他三公分、对他又凶又粗鲁,但你知道打是情、骂是爱,所以我是喜欢他的,对不对?但是他呆呆笨笨的,简直比庄少维还要不解风情,一点也不把我当女生看,反而冲着我喊女张飞!你说,我该不该直接跑去找他坦白一切呢?不过他很早就说过,以后要娶个温柔、听话的女生,最好还要跟他女乃女乃一样懂得琴艺。”说到这儿,她幽幽叹了一声,“我看还是别自寻死路好了。”
她颓丧地把照片往地上一扔,自暴自弃地将头埋进厚枕里,灼热的脸才碰上布料,受了伤的左颊马上隐隐作痛,这伤似乎比中午时更严重了些,她一想到那个大老粗拿书砖砸她的脸就气愤不已,即使那白痴是不小心的,她也决计不轻易饶恕。
因为外伤事小,倒是让岳小含的面子与尊严受损的人,那她是一辈子都会记在心头上的。想到这,一股无名火又涌上,尤其想起那山羊胡得意洋洋地问她是否没事时,脸部又气得抖颤个不停。最后,挨不过痛,她还是决定下床模黑走进厨房,从冷冻库里取出冰盒,敲出几个冰块后,随手抓了毛巾包起来,往红肿的颊上敷去,这一敷,清凉透心,痛也缓和了一些。
岳小含瞇这一双惺忪的眼,往自己的卧房走回去,经过黑漆漆的长廊时,她脚下的胶底拖鞋还拍得地板啪啪作响。正要转进另一条长廊时,猛地和正面而来的人影相撞,两人同时发出了哀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