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远,你何时要回京?”
“人都死了,我怎么回去?”见她一脸惊愕,林明远淡然以对。
“赵舍杀的官员,就是与我会面的官员,我——”
“你没事吧?赵舍杀那人时,你在哪?”
林明远闻言,墨眸顿时明亮。他沙哑道:“那几日,我自然藏得妥当,哪像你,打不过也不懂得先躲……过去的事我就不提了,但你要记得,以后凡事有我,再不济,你也算上一份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总能护住我俩,你又何必像个蠢蛋一样跟他拼个你死我活?”说到最后,他已有些怨她的不知变通。
姬怜怜愈听愈心慌。什么一人两人的,虽然说得很含蓄,但她听懂了。她有听说过,读过书的人用词无比含蓄,但其实已经在表白了。她不是已经拒绝了吗?怎么他还不死心?她害怕之中又有些许高兴……林明远喜欢姬怜怜,喜欢这个掩藏住自己缺憾的姬怜怜,这个她有时都会搞混哪一面才是真实自己的姬怜怜。
但,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蠢蛋时,脸皮抽动,很想抗辩那是自己有生以来最聪明的一次了。居然被这混蛋当成蠢事……
“姬怜怜,你是个傻子吗?”林明远想到当时,忍不住又重复—次。
“林明远,我才不是傻子呢!”她用了全部的力气喊着。
林明远一愣,垂下眼想了半天,没有说话。
姬怜怜心知自己好像小题大作了些,但也无所谓了。
“林明远,我累了……现在赵舍死了,能认出你的江湖人不多,你以后也不用担心了,回三姓大家族吧……我、我……其实一点也……”正所谓快刀斩乱麻,这话必定很有用,要不,也不会被人放在嘴上这么多年,历久不衰。她无意给林明远任何期待,因为期待之后必是浓浓的失望,所以拜托,到此为止吧。
她……很高兴了,真的!林明远喜欢那个伪装过后的姬怜怜,一个正常的姑娘,虽然功夫不好,但,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这样她就很满意了;所以别拖着林明远,让他误解了什么,那对两人都不是好事。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说起来偏有点结巴,尤其她看见林明远蓦地起身就往床尾走,她一头雾水,探头看他在做什么。
他走到床尾后,原来有两张没把的掎子并着,上头塞着棉被跟男人的冬衣,分明、分明他一直守在这里。她昏了十五天……十五天……她紧握着拳头,大眼不由得微微红了。
林明远翻出略有摺痕的纸,一跛跛又坐回床边,沉默地递给她。
姬怜怜不接不行,她轻颤地接过,纸上有字。她默默数了数,八个字……什么字?林明远,姬怜怜?不对,数目不对。三字经里的字吗?他给她看是什么意思?发现什么了?她脑中不停算着。
林明远凑了过来,说道:“你眼睛红成这样,怎了?想哭了?”
“没……哪有啊……我累了,我想睡……”
他凑得更近。修长的手指落在第一个字,一个接着一个下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暗松口气。
“是……是吗?”
他抬起眼,眼瞳隐有灿烂的波光。
“先前你不是问过姬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嗯……”林明远到底从哪学来,怎么动不动就爱贴近人的脸?
“所以你明白了么?我教你念的意思?”他盯着她看。
姬怜怜吓得松了手,也亏得林明远动作快,将飘落的纸及时拿去。
他蹙起长眉,说道:“姬怜怜,有什么事我一向不瞒你,你是不是也有车要跟我说呢?”她一怔。
“不管你藏了什么心事,我都不嫌弃你。”他一字一语地说着。
“林明远……你在说什么啊……”她的声音干巴巴地。
“你的秘密,是不是该告诉我了?我说了。我不嫌弃你,嗯?姬怜怜的真面目,大字写不出一个?青门上下没有一个人发现,唯独我察觉了,难道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他说得平和,没有波澜起伏,彷佛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轰的一声,姬怜怜身体里有什么猛地炸开,造成她短暂耳呜,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林明远没有说话了,还是她听不见了。
忽然间,一颗泪珠就这么无声无息蹦了出来。她怔住,不太理解自己怎么了;紧跟着眼眶里的泪水;汹涌而出,连连不止,她完全无法控制。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瞪着林明远。看似镇定地抹去颊上泪水,但抹完了又落,最后,她放弃了,
林明远惊得呆了。一你哭什么。我并没有……”
“林明远,你发现了啊。”她试着轻快地说,声音却虚弱又颤抖。原本,她有往最坏处想去,哪天真要青门师姐发现了,她会耍无赖表达她的无所谓;却从没有想过事到临头,发现的竟是林明远,而她会如此孬种。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有多少人一生都上不了学堂,我就当我没上过学堂吧。林明远,你别说话,这一次就让我说个够……终于有人发现了啊,我几乎要以为,我可以隐瞒到老呢。我想过,是不是我出生时,谁不小心撞着了我的头,让我莫名其妙地不识字。你老嫌你的出身,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宁愿跟你换出身,我不想当姬满的子孙,不想当那个世家子弟林凤歌的子孙。所以我说,我最讨厌聪明人了,青门里的人不会发现,可是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定迟早会看穿。”她深深叹了口气,充满疲累。
“姬怜怜,你分不清我与青门弟子的差别么?这根本不是聪明与否的关系。”林明远心里恼恨她分不清,但没有表露出来。他隐隐有所感觉,如果此刻踏错一步,或许他跟姬怜怜就此擦身而过。
他垂下目,压下心里焦灼,寻思着,只听见她无所谓地说道:“林明远,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吧。当你背书这么轻松朗朗上口时,我躲在学堂听着你们背,一次又一次。我抱着头,怎么也背不完,因为我不认字,怎么那些字都瞧我不起,不肯为我所用。这样的人,一定是笨蛋吧。”
“……你不是笨蛋。”
她笑了下,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背不起来,我要怎么办?不能让人察觉我是笨蛋,那只好逃课喽。三姓大家族最后不求我在青门图谋什么,不是因为我是笨蛋,而是我顽劣过分,给我的评语就是孺子不可教,远远好过姬怜怜是笨蛋,对吧?”她声音沙哑,但从头到尾保持着笑容,从他手里抽回那张纸,点着上面的字,慢慢念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看,我念再多遍,盯其它再久,下一次你再写给我看,我还是看不懂,”她慢慢撕成碎片。扔了。
“林明远,这种话,写给别人吧,我不要这种东西。你不嫌弃我?这是施舍?我才不要呢。这或许是我的缺慽,但这就是真实的姬怜怜。现在我过得很好,你也不要搞什么屈就。就这样……”她声音低了下来。
“如果你愿意继续为我保密,我很感激你;如果你想大声嚷嚷,我也无话可说,是我藏得不够好。所以就这样结束吧。”
“……不是屈就。”他抬起眼,轻声说着。
她哈哈笑笑到连肩都痛起来,笑得头晕眼花,眼泪又流了出来。一林明远,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过自己该娶什么样的妻子。你饱读诗书,何时想过自己会娶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算了吧!好累。”她轻叹口气,真是累了。她藏着掖着时,是胆战心惊,没想到说了出来,还是全身疲惓,满嘴的苦涩……绝对是药味。她不想理他了,只想再眯一下,睡醒了养足精神,可以让她多些恢复正常步调。她想回到青门,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