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想通透了。人嘛,都是一个样儿。她再怎么对那些人示好,还是会怀疑她别有用意,反而处处下手害她,直到她耍出手段后,他们才想正圆梦了。这些伶人就是最佳例子,所以,她一律比照办理。
她一再放过那叫青娥的女子,青娥却怀疑她这个崔舜华会在背后搞鬼害死她,因此先下手为强。此次再放过她,也许明天青娥又拿刀来砍她,不如真的给她稍微害一害,赶她出京城,从此不再相见,青娥也该安心才是。
“连璧必照吩咐……我替当家上眼下的药吧。”
“嗯。”她没动。
连璧微地上前跪直,小心翼翼地上药。英也不动声色地再上前一步,抚上腰间匕首。那伤口离她眼睛太近,如果有人有意直接把药粉洒向崔舜华眼睛,或者手指挖向她眼睛,都是十分简单的事。他实在不懂为何崔舜华胆大包天至此,居然让个她曾经害过的阉人如此接近。
因为上药的关系,连璧离她极近,几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她天天沐浴之故,即使舞后微有香汗,那气味仍是带着皂味的好闻,与以往的崔舜华重浓郁百种香气完全不同。
近距离下,他发现这伤很深。不用生肌药,那铁定是有道明显的小疤,算是破相了,她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他往她毫无芥蒂的秀眸看去,心头突的一跳,直觉回避她的目光。他擦着药,道:
“当家,说起春回楼。那日听说伊人姑娘也跟你一样女扮男装,混进青楼里呢。”
“我差点忘了,她怎样?戚遇明救她了吧?”《京城四季》是这样写的嘛。
女子的气息微微拂过连璧耳轮,令他心里有些古怪。从前他近崔舜华的身也没这种感觉啊。他镇定答着:“听人说,她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自二楼坠下,戚大少及时救了她没错,只是……”
“只是?”
“听说她长发在挣扎中散开,才教人发现她是女儿身。”
舜华错愕,惊道:“那不就是……”
在旁的英动了动嘴,没敢接话。
连璧点头。“当日春回楼的客人有多少,就有多少人看了去,所幸,戚大少也在,及时将她长发束起,又要嬷嬷不得外传,这消息才没外传出去,这也全亏戚大少是名门富户,谁都得卖个面子呢。”
舜华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不对劲在哪呢……
英终是忍不住加入内幕秘辛讨论会,轻声道:“这事不能证实,毕竟在场有名望的人都不肯承认。不过……除非是天生的富贵人家,与生俱来的尊贵让她们在意束发问题,要不,一般偏低阶层出生的女子,寻饭吃较重要,不会很在乎是否非要嫁给看见她披发的男子。”
“哦……你说得也对。”舜华豁然了。她找出不对劲的地方了,《京城四季》她连看六集,直到明年春都没有读到书里提及伊人嫁给戚遇明,那也就是说,戚遇明终究为了门当户对的利益,即使看见伊人披发也暂且摆在一旁。
亏得伊人出身非名门,这才能忍受春回楼所有男子看见她披发。舜华本身对戚遇明没有特别的感觉,但听得此事,对他不免增添几分恶感。
舜华忽地对上英的目光。英的目光所透露的,似乎与她所想的有点小落差,舜华瞬间又沸腾了,她难掩好奇地试探:“这戚遇明真精明啊。”
“是很精明,太精明了。若论这方面的精明,我当家是远远不及。我当家是会选择心爱而非利益的顶天男子。”英吹捧自家主子为优先。
连璧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
“当家没看出其间纠葛么?如果此事当真,那么,戚大少精明在于他知道这是伊人姑娘自己动的手脚。”
舜华一顿,看着连璧。
连璧微微一笑。“当家真真是有些失去往昔的俐落与精明了,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呢?居然连女儿家的小心眼都看不出来。当家在春回楼里是名副其实地受惊,但伊人姑娘却是有计划而为,赌戚大少在众人眼前是否会亲口要她过门。这真是有趣,大部分人会以为耍诈的是当家,而非我见犹怜的伊人。”
“……伊人姑娘必是很喜欢戚遇明了。”她喃道。
“至少,她心不在尉迟当家身上。”连璧似笑非笑地睨了英一眼。
“你……”英怒目而视。这阉人,怎么直往他当家身上捅刀?
舜华忽地想起一事,连连往连璧与英两人看去。
两人被她看得有些寒毛立起,连璧疑声道:“当家?”
舜华一击掌,大喜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你俩各自跟在名门富户身边多年,对四大家秘辛知晓不少。”又惊又喜,又惊又喜啊!
连璧与英暗自对看一眼,悄悄暂时站在同一阵线。英修正道:“崔当家切莫误会,我们只是不小心比旁人多了解些内情罢了,并非刻意挖掘。”
第八章(2)
“是是。”她哈哈一笑,笑得连璧有些心惊。以前崔舜华大笑时总是狂傲睨一世,那是名门富户与生俱来的天性,但眼前这崔舜华笑得纯粹惊喜,仿佛真遇上什么开心事。
舜华没有察觉连璧心思,她是满心欢喜。《京城四季》至今没有出书的影子,不,根本是没人敢做它,亏她寻寻觅觅……
“那,你俩合作吧,崔家幕后出资,一月一书,绝对真实。”
“当家,出什么书?”连璧疑惑。
舜华笑咪咪地,说道:
“别人不出《京城四季》,没关系,咱们来出。你跟英执笔,专写名门富户四大家的风花雪月,不写丑事,只写雅俗共乐的趣事。记得,除了尉迟恭外,绝不能让其他家知道这是咱们干的,咱们要藏得妥当些,否则被发现,你俩被白起跟戚遇明追杀,我不管的。”
“舜华,舜华?”
偏冷平静的声音在舜华耳边响着。她动了动眼皮,一张开,发现四周添上昏暗的光芒,再一抬眼,啊了一声。
崔府已让黄昏夕辉笼罩。她不知何时托腮睡着,连璧与英静静守在一旁,练舞的伶人跪坐一角,练完舞也不敢离去。乐师染还弹着那首“有女同车”,她记得她就是精神放松后,听着这首令人安心的曲儿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她连忙叫道:“别弹了别弹了。”再怎么讨好她,也用不着这样啊!要是她不小心睡到入夜,他手指岂不弹断?
琴音遽然而止。乐师染将琴搁置草地,跟着跪坐于地不敢抬首。
“尉迟哥,你来多久了?”她问着身边高大的男子。
“才没多久。”尉迟恭不经心地扫过乐师染,道:“都散了吧。”
“对对,都散了吧。”舜华是万分的不好意思。她一个人不小心睡着,却教所有人不敢动弹,都要入夜了,大家陪她在这里吹了多久的风啊。
她连忙起身,双腿过麻重心不稳,尉迟恭一把抱起她,她错愕一下,而后不太好意思地搂上他的颈子。
乐师染抬头看她一眼,对上尉迟恭冷漠的目光,立即又垂下头。
尉迟恭抱着她离开湖畔。她瞟到他身后那些人终于有了动静,纷纷起身,有的居然在起身时还因为腿麻而跌了一跤,她见了真是好生的内疚。
名门富户规矩多她是知道的,但这么惊惧一个当家而不敢稍作变动,崔舜华算是第一个了。
在白府里,男仆婢女来来去去,她也模不清他们真正的个性。若要说,跟她最久的,非七儿莫属。但七儿不会这样,七儿要做错事,了不起吐吐舌,哀求她别跟白起说,或者,那几日会特别殷勤,不怎么提柳家小姐的事。这样想来,她这个主子算是很不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