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
舜华犹豫一阵,似在衡量,最后终于道:“舜华不敢欺瞒陛下,这香料得由未经人事的人碰触,要是非男非女之人更佳,所呈现的香味是最原始的香味,以往舜华都是差连璧去配香师傅那儿帮忙……”她瞟向连璧。
小皇帝也看向连璧,点头。“莫怪你要个阉人在身边。”
“可这几日他受令成亲……若然……香气上略有差距……”她难以启齿。
“什么话!一个阉人成什么亲?谁给的令?”
舜华忽然道:“不如请陛下再差个干净的公公帮舜华吧。”
她明显地转换话题,令得他不悦万分。
“到底是谁下的令?”他一脚踹向舜华,她没料得他粗暴至此,踢到她的胸月复,让她狼狈地往后跌去。
“陛下息怒……是太后娘娘给的赏赐,是太后娘娘给的赏赐!”
“在你眼里,太后重要些,还是朕重要些?”他狂怒着。
“自然是陛下重要。”她忍着疼痛,跪伏在地。
“既是朕重要,你是要听朕的还是听太后的?”
“自是听陛下的!”
小皇帝转向连壁,怒声问:“是你求来的?”
“奴才……”
小皇帝一脚踢在他的上。“一个阉人也想娶亲?你有没有那本事!”
连璧垂着头,不敢接话。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往后舜华只听陛下的话。”她道。
小皇帝闻言,满意地点头,朝连壁道:“太后那儿朕说去,好好替你当家做事,要是香味令朕满意,不必靠太后赏,朕也会有别的赏赐。”
“谢陛下!”
小皇帝得意地前呼后拥离去了。
连璧双臂还颤着,往崔舜华那儿看去。她也还在跪着,肩上乌发全散落在地上,掩去她几乎垂地的脸。
他正怀疑她是不是被踢伤了,又听得长廊那头小皇帝去而复返。
“崔舜华,听说,那香囊还绣着保安咒是不?”
“是。”她头也没抬。
小皇帝喜怒无常,先前还是一脸怒火,眼下他咧嘴笑道:
“先前你不是跟朕玩春神赐福吗?那般无趣的民间游戏你也敢让朕玩。在朕的脚下,只有大神官赐福才是真实的,懂么?”
“大神官只在神庙里赐福北瑭与皇室中人,外头的百姓自然仰赖虚无的春神了。”她道。
“哼,春神有比朕强吗?”他眼底掩不住一丝孩子气,举手至她头顶。“以后别教朕看见你香囊有咒文,朕赐福给你就够了。”
“谢陛下恩典。陛下所赐之福,比大神官还要灵验,舜华心怀感激地领收。”
他眼一亮。“朕的赐福比大神官还要灵?”
“陛下为九五至尊,不论是福是祸,陛下都能给。只要陛下给,臣民必要承受,自是比大神官还要灵验。”
小皇帝闻言,一愣,只觉得她话里别有它意,他一时间不太懂,直觉问道:“你是说,朕给了,会有人不情愿地收下?谁敢不情愿?”
“如果陛下赐的是福气,谁会不情愿收下?当然是满心欢喜地收下,叩谢皇恩。”
他笑出声。“好甜的嘴!很好!崔舜华,今天你叫朕惊喜得很,朕就等着你的香囊,瞧瞧是不是能让朕再欢喜一回。”语毕,起驾回宫。
舜华慢慢爬起来,掩嘴咳一声,瞟向一旁太监,道:“公公领路吧。”
连壁连忙跟在她的身后。他下意识看看花叶的方向,又盯着她的背影。
她丢弃香囊引来皇上,目的为何?
不只虚惊一场,还累得十月之约,有什么好处?她没好处,他却极其幸运得了好处……思及此,他一征,又看向她挺得好直的背影。
来到宫门之外,天色已微暗了下来。明明只是一个白昼而已,舜华却觉得已过隔世,仿佛在宫里已去了一条命。
连璧站在她身后,等着她举步,但他等了又等,那笔直的女子身形文风不动,她到底在干什么?还在等什么?
昏暗的夜景中,有人朝舜华这里走来,她看得有些恍惚,直到来人近了,她才认出是谁来。
她眼底发热,心里蓦然发软,双腿一虚,来人及时扶住她。
“……尉迟哥……”她嘴里低喃着什么。
尉迟恭俯耳聆听,才听得她一直重复说着她腿软了,走不动了。
爆墙之外不能停轿,得步行一段距离。他听她口气软绵绵的,实是小孩子的口吻。他寻思一会儿,柔声道:
“我背你去轿子那儿吧。”他转过身,任着她软趴趴地爬上他的背。
他一使力,将她背了起来。
她把脸用力埋进他的背上。明明他的外袍丝软带着轻微的舒凉感,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再温暖不过。
“原来皇宫里的人也不是三头六臂……”她低声喃着。
“嗯。”
“尉迟哥,你在宫外专程等我吗?”她的声音略略大了些。
“街上的事我听说了,我本要去崔府看你,崔府下人说你入了宫,我这才过来等你。我想你撞头后,时时记不清过去的事,要是惹怒陛下,那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他淡声道。
“……你知不知道那个砍我的孩子死了?”
“嗯。”
“是崔……是我害的吧。如果我反应再快一点就好了。以前我被许多人宠着,明知世上有许多坏事,但被宠得太幸福了,他们蒙住我的双眼,所以我从未经历这些事,再快一点就好了,我不能再让连璧跟他一样……”
她的声音很低微,尾随在后的连璧只知她在与尉迟恭说话,却不知她在说什么。尉迟恭也只能藉着她断断续续的话拼凑成句。
“舜华,你做得够好了。”
她叹息:“唉,尉迟哥真是好人。”她蹭了踏他的背,未觉他的背有些僵。“我是太后娘娘的人吗?”
“……嗯。”问得这么直白,也不怕他害么?
“果然啊。她暗示我,要我去杀了絮氏舜华,絮氏都已经成这样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你怎么回?”
“我当然允了下来。不过,杀人放火这事我是不干的,小陛下也叫我十个月后交出香囊,我也不想管,反正十个月后我……”
“你怎么?”他追问。
“我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届时此舜华非彼舜华,真正的崔舜华回来后,就让她去承受小陛下的鞭打吧。崔舜华坏事做了这么多,也该受点活罪。至于太后要她害死絮氏舜华,何必等她害,明年春她就死了,皆大欢喜。
她没树立过敌人,有人急切地逼她死,她只觉满月复委屈,明明她只在家里蹲着,祸也能从天上来。不知几百年前的絮氏家主是否也有如今她的心情?
她嘴里微微发苦,闷声道:
“会做人真难,还不如当个无忧无虑的千金闺秀。”方才在宫里作戏,她居然能扮演崔舜华唯妙唯肖,算计起小陛下,当下她完全没有多想,现在她只觉得心惊不已。她这样一个好人,怎会处处算计对方呢?难道她不是货真价实的好人吗?
自她崔舜华的世界后,以往絮氏舜华的小天地就崩裂了,她以为替百姓顶天的皇帝被教养成一个残忍的君主。那,以前絮氏家主所蒙受的委屈,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前絮氏家主在承受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她叹息,喃道:“当家的,自然要负担起保护自己人的义务,是不?”
“是人,总是有想守护的人事。”他忽然柔声说道:“有些人能力差些,只能被守护,教那些想守护的当家有了生存的目标,这也没什么不好。但当家的好比你,守护人累着时,也可以让旁人守护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