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束湿发,小心头疼。”他忽道。
她面色古怪,带着怨气道:“尉迟公子,你不出现,我又怎会束发呢?”她脚丫还湿着呢,穿着袜直难受。
“你不是都叫我尉迟,何时客气起来了?”
舜华心跳漏拍,泰然自若笑道:
“人的头发都会有由黑转白的时候,舜华性子渐变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尉迟公子早就发现了吧,在钟鸣鼎食那夜后,我个性略变……实不相瞒,那日我撞到头,有些记忆不是很清楚。”话一出口,她也意外自己这么平静。
其实她早就想到,在她从未见过崔舜华的情况下,绝不可能仿她性子的十全,她性格有变,下人察觉也不敢问,但,一定会有在身分上与她相当的人出口相问,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心里反复拟稿说词,就怕没作过戏的自己说话结结巴巴让人看穿,但没想到眼下说得顺畅自然,连她自己都大感欣慰。
也许,是因为体认到,这一次,天塌下来了白起哥也不能替她顶着吧。
接下来,再难过的关卡,她都得靠自己的双脚走过。她不想在最后毁了絮氏的名声;不想在最后,拖累了崔舜华的性命;更不想在最后这平白多出来的一年里,让絮氏舜华心里的善念闵这么一点一滴给消磨了。
有时候她也会冒出邪恶的念头,不如占住崔舜华的身体活到老,可是,这是鸠占鹊巢啊!如果她霸占崔舜华的身子,那过去十九年自以为良善的她,岂不是自打嘴巴,跟那个会害人的崔舜华有什么不同?
今天她没认了白起哥,痛哭一阵后,心里也放松了,不必再挣扎了。她自己不想做坏人,也不会让白起哥背起恶人之名,它日等见了亲亲爹爹,她可以很自豪地跟他说,他的女儿虽然无法再延续絮氏之名,但,绝不辱他的名,不辱他的教养。
她回视尉迟恭的打量,补上一句:
“瞧,尉迟公子是不是觉得我也变规矩了些?”她指指束发跟脚下。
“……有点。”他颇为含蓄道。
她笑道:“我撞头后的所作所为连自己都意外呢。以前我行事张扬,不忌他人的眼神,但此刻,要让尉迟公子看见我披头散发,我怕我会控制不了,非嫁你不可。这头戏里的东西真是奥妙,给它撞一撞还真能改变个性,说不得下次再撞一回,我又恢复成原来个性呢。”她先替一年后的崔舜华铺铺路。
“说得挺有道理的。”他慢条斯理道。
“嘿嘿,崔舜华本身就是道理。”偶尔也要展现一下崔舜华的嚣张,才不致落差太大。
尉迟恭见她长发湿透,全身还带着水气,像个玲珑剔透的水女圭女圭似的,便道:“我让婢女进来帮你擦发吧。”
“等等,等等!”舜华心情甚好,她打定主意再怎么孩子性也只能今天了,今日事今日毕,从明天起可得靠自己顶天了。她搬来凳子,朝他道:“借扶一下。”她抓着他的袍袖,站上凳子,居高临下朝他笑道:“尉迟公子,今日你救人一把,实是善心之举……唔,你要明白我是绝对瞧不惯你这种善行的,但,好人当有好报,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她笑咪咪地伸出手,碰碰他的头顶。“今天,春神赐福给你,明年此刻你铁定娶回意中人。”她记得明年此时他去白府拜访时,袖边有金红双线,肯定是与伊人姑娘论婚嫁了。她千盼万盼,终有一次当上春神了。
崔舜华要真撞坏了头,变傻子都比变她这样的可能性要大太多。尉迟恭一语不发,神色淡然地扶她下来的同时,有意攥住她的左手臂,手一滑,不着痕迹将她宽袖往手肘拉去,露出白玉般的藕臂。
臂上,没有任何咒文。
舜华连忙拉好袖子,腮面微微红了起来。
“……我并非有意……”他道。崔舜华哪会因这么点小事害躁?
“尉迟公子不是有意,何况、何况这等小事我也不在意,露露手而已嘛……”她内心流泪道。
尉迟恭下意识看向她的右手宽袖。那袖下,臂上咒文也消失了么?
如果都消失了,那表示真正的崔舜华已经……
“絮氏舜华是什么样的人?”他忽问。
舜华一愣。
他又道:“方才我在窗前听见的。絮氏是北瑭古老的姓氏,如今白府里正有絮氏仅存后人,与你同名,你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舜华以为她好奇,不疑有它,爽快笑道:“是个很善良的人呢。”
“很孩子气?”
“哪会!她是个大家闰秀,北瑭第一美人……不,比不过我崔舜华,勉强并列吧。她身高九尺……”
他终于挑动眉。“九尺?”
这是她梦想中的身高啊!她点头,道:“高才能看清楚所有的景物啊!好比方才我站在凳子上,这才能看清你头上玉冠,要不,现在我这高度,连踮脚都看不见你头顶上了油的黑发呢。”
“……絮氏舜华今年几岁?”
“今年算十八,明年就十九了。”
“舜华可还记得你几岁?”
“今年二十……有三吧。”二十有三,在北瑭观念里已经是熟透的果实了,她忍住打击。从十九直接跳到二十三,活生生四围年的空白啊!
说到絮氏舜华,她想起一事,道:“尉迟公子请等等,我有东西请教你。”她奔进内室,匆匆取饼一物,再出来时,尉迟恭已经不在。
她一愣,见窗前有影。她拉开窗子,他正背着她双臂环胸靠着窗,他没回头,只抚着额解,道:“你放下头发擦干吧。有什么事这样问也是无碍。”
她一怔,而后笑意漾漾,自怀里换出两颗橘子大小的球体送出窗外。
“我第一次看见尉迟公子,只觉你相貌偏俊冷,原以为相由心生,但你是外冷内热之人,舜华以后再也不会以貌取人了。”
“你的第一次见我是在何时呢?”他漫不经心问着,接过她递出的小球。
“自然是在……唔,瞧,尉迟公子知道这是什么吧?”
“自是肥皂。”
“正是正是。”舜华拿块布擦起细软长发,说道:“左边的是药皂,右边的是香香皂,都是尉迟家名下制的。今晚我用的是香香皂。”
“……那又如何呢?”
“尉迟公子,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啊!你不觉得让人二选一,是件很没人性的事吗?”最佳例证明就是她啊!
北瑭京城贵族的肥皂几乎由尉迟家的皂行包办,白府里的她爱沐浴,皂球她用得勤,用完了得跟管事申请,但每每赐给她的都是药皂,只有逢大节才让她用一次香香皂。她知道白起哥是看她身子虚,天天沐浴容易受寒,所以选择对人体有益的药皂,那种只有香味而无用处的香香皂就免了吧。
七儿曾说溜嘴,嫌她太贪心。这种肥皂只有小盎家以上有钱人才买得着,又何必嫌东嫌西?何况她日日沐浴,在肥皂的消耗量上已是北瑭之冠了。
但她想,既然白起哥已是名门富户,絮氏以前至少也是个小盎家,这种沐浴的皂钱绝对付得起的,如果物资上的一些需求能让自己更加快乐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好过留下钱财不知给谁花,自己却郁郁地走吧。
七儿以前还不会这样的。在她死前那一年,七儿被收买得很彻底,婢儿伴大尾生,其实没什么不对,她也可以再收买回来,可是,她想这样无疑是给未来的大嫂难看。
嫂子未过门,小泵便出手,以后白起哥难做人,何必呢?所以她怀着讨好的心态,就让被收买的七儿不时对她暗示些消息。好比,白起哥喜欢柳姐姐;好比,白起哥将要去提亲……这也算是她不月兑节于社会的好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