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呆住。
“西玄袁图说你一世平顺,皇后陛下认为何谓平顺?”
徐达闻言一愣,看向温于意,再看看身边一直在偷偷模她袖子的脸红小琼玉。她笑着拉住小琼玉的小黑手,道:
“北瑭王爷当年好不容易回到北瑭,如今千里离乡,必是遭遇大难,东归你为我,长住徐回那里,只为等着此刻,琼玉婴儿时也是差点一命呜呼,我想,你们都比我辛苦些,我这平顺两字也不算白得。”
“皇后陛下有些念啊……此念甚好。皇后陛下自幼不因袁图之言而荒废功课,反比常人付出数倍努力,虽不是心甘情愿成为大魏国母,但这几年来你仍为大魏尽心。平顺?有的人一生平淡到无波无浪,但他日日夜夜心里纠葛怨恨自身命运;有的人一生大风大浪受尽折磨,但每道难坎一过去,他便是船过水无痕,继续过他的快活生活,你道,对他们来说,谁会认为自己较为平顺?”
温于意笑着,走到她面前,道:
“东先生说的也是有道理。那混蛋袁图,不过是个眼界过小的西玄人,自是以为你一生平顺是件悲哀事……等等,你到底算西玄还是大魏人?”
徐达笑道:“王爷就当我是徐达,别当我是哪国人吧。”
他哈哈一笑。“正是。徐达就是徐达吧。袁图当年确实说准了我将埋骨异乡,我自北瑭离去时,妻妾散的散、死的死,如今身边只剩琼玉,但我还不是活了过来,埋骨异乡又如何?难道温于意就不能继续快活生活么?”一顿,见徐达怔怔望着他,他神色微软,柔声道:“我所遇的人中,也只有你会这般为我感到心伤。果然,我千里迢迢访故人是没错的。”
“王爷何不试着久住大魏?当年我心心念念西玄,以为唯有西玄才是我家乡,如今长年下来我竟也将大魏当家,可见是不是家乡,还是由自己心里认了算。”她真诚道。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你要回到李容治身边?”
她毫不考虑道:“这是当然。”
“唉,真是可惜啊要,当年李容治下了豪赌,冒险得你,如今得你全部真心,真真是个……赢家啊。”温于意无不惋惜道,瞧了琼玉一眼。
“干娘,琼玉扶你躺回去吧,东归说你要睡很久才能让阴气散去,才会健健康康。”琼玉又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小身子都要赖进她怀里了。
他此话一说,她顿感累极,甚至体内有股滞气,闷得难受,不由得干呕几次,她依言躺了下来,琼玉立即替她盖上被子,钻进被窝抱着她睡。
“琼玉干得很好。”
她合上眼,隐约听到温于意问着东归道:“如此就好?”
“嗯,我强行令她先清醒,说明原由,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免得她在梦中意志一薄弱,就糊里糊涂去了,琼玉阳气极佳,对她甚有益处,只是这一躺,没有一年半载是好不了。”
“这真是乱七八糟的鬼神之术啊……”温于意失笑。“我瞧,那袁图远远不及你厉害,竟被西玄奉作神师。”
“袁图看出王爷将埋骨他乡,以为这就是你的绝境,他却看不出王爷离开北瑭后,方有一片生机。他眼界确实狭小,何必分他乡你乡,站在我们脚下的,就是我们的家乡。”
温于意坐在床缘,看了徐达一眼,哈哈一笑:“也许你说的对。本王自回北瑭后,再也没有遇过真心人了,真要以为这世间非要人吃人不可,没想到如今能再见当年真诚对本王的故人,这也算是离乡背井后的好处吧。”
徐达实是熬不住,意识一散,陷入无梦的黑甜乡里。
第15章
天色初亮,一辆马车跶跶跶地慢步京师。车廉后露出一张小黑脸,好奇地看着整齐的街道。
一名男子拎着包袱,牵着黑马走过马车。小黑脸咦了一声:
“这个叔叔,跟王爷叔叔说的大魏人不大一样呢。”又高又壮的。
徐达本是半倒在小琼玉身上睡着,听到此话,看见东归与温于意还在闭目养神,她探出头一看,一脸错愕,回头叫道:“停车,宅子不用去了。”
紧跟着,她一掀车廉,沙哑大叫:“大公子……咳咳,徐达回来了。”
斑大的背影顿时停住。
“大公子,天才初亮,你带着包袱要上哪去?”
那身影慢慢地转过来。他先看见马车里的小黑脸,心里疑惑,这声音有点陌生,但,她自称徐达,徐达怎变成这张小黑脸,转世后未免长得太快了些?接着,他再往上一看,同样的黑肤,却真真是徐达的相貌。
他俊目发直,包袱落了地。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乌桐生这贵气骄傲的公子傻呆的模样。
她苦笑:“是我不好,这半年多来让大公子担心了。”
“……”他神色不动,眼眸瞟向开始亮起但仍然有些昏暗的天色,再看看车说廉后她有无影子,直到他见到北瑭温于意坐在车里,他才慢慢轻声道:“二小姐……你回来了,这真是好……天色真是好,人圆月圆……”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这性子向来冷淡的乌桐生都开始闪神了,何况是他人?思及此,徐达本要先回宅子,等到李容治下朝后再回宫,现在……她想了想,直接入宫吧。但入宫门时发现侍卫皆已换人,没有令牌绝不通融。
乌桐生见状,上前一步,道:“我是皇后陛边最亲近的人,你去转告大魏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钱临秀,说是有重要事转告。”
“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侍卫踌躇一会儿,点头道:“眼下皇上正在朝上,我去寻寻钱大人,不保证能将他带来……是不是跟今天要选后之事有关呢?”他说这句话时,感觉那稍远的黑脸姑娘吃惊地往这看来。
他直觉对上她的眼,而后一怔,下意识地匆匆跑去找人。
同时,细雨开始飘落,眼见雨势逐渐转密,天色也偏暗了些,钱临秀一早心神不宁,时时忆起昨晚陛下看着那些美人肖像的眼神。
今日百官入殿,一如往常,但他心里总觉得山雨欲来。当他听到宫门侍卫的来报,稍稍迟疑,随即想到那人一定是乌桐生。
乌大少在此时此刻找他有什么事?他素来对乌桐生的武艺有所敬畏,又想乌桐生性子绝不会没事找事,遂跟李容治道:
“陛下,乌桐生找臣。是不是……”
正要入殿上早朝的大魏陛下顿住脚步,连带着,所有侍卫都静止不动。他回过头,轻声问:“他找你做什么?”
那声音有些异样紧绷,钱临秀心里微痛,不忍主上再抱不可能的希望,便道:“可能是他要离去,临时想起皇后陛下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他想托臣转给陛下,所以……”
“好,你去拿,别教他久等。下朝后,把东西送到御书房。”
钱昨秀领命。他匆匆走到宫门,第一眼就见到乌桐生撑着伞站在宫门角落。
“乌大少!”
乌桐生迟疑一会儿,把伞交给身后人,随即大步往这头走来。
钱临秀见宫门角落里还有个人倚着,那人放下伞,累极靠在墙角继续打旽。但角落有阴影,他看不清是谁,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
“乌大少,有何要紧事?”
“李容治今日要选后?”
“……”他真的不知道陛下今天到底会做什么。
乌桐生冷笑:
“至今不过半年失去踪迹,李容治就要选后,这真教二小姐情何以堪,半年呢,就算是人死,也还尸骨未寒,他真以为徐达这么容易被取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