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扫面,撩过他的雪白衣袍,她墨发未束,抹上月华,如星空静静奔流的夜河。
乌桐生目光晖晖,定在她带笑的面容上。他想起,在西玄京师每当他看见她时,心里想着凤凰生乌鸦,于是不屑转身避开,直到此刻,他方真真正正认识西玄的徐达。
“二小姐,我明白了。”他答道。
她闻言,松口气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她笑眯眼,转身要回马车,见到李容治还立在她身后,一身白袍衣袂流动,高贵清华中有着几分孤寂,她先是一怔,而后抱拳作揖,道:“王爷早些歇息吧,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
语毕,与他错身而过,上车休息去。
第7章
“以丽河为界,就是大魏了,不过这几年,丽河干枯,不必乘船,直接走就是了。”李容治看看车外天外,吩咐车外汉子。“今晚不用赶路,在附近小镇留宿,一早再过河吧。”
门外侍卫领命而去。
徐达坐在车内一角,笑道:“多谢王爷体恤。”
“二姑娘看似康复,但面容尚有些许苍白,这一路上多有不便,请不到真正的好大夫,等到了大魏还是请大夫彻底检查一番才好。”
她瞟瞟他,心知他对西玄大夫没什么信心。西玄大人寿命约莫五十上下,能活到六十已是极限,但大魏不同——
她微地倾向他,神秘兮兮地问:
“王爷,听说大魏的老人家真有人活到七、八十?”
她略带孩子般好奇的神色,令他嘴角变起。他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但大魏确实不只一人活到七十,我记得当年一路到西玄的路上,曾在大魏国土内遇上好几个近八十的老人家。”
她眨眨眼,有点不可置信,又问:“满面皱巴巴?”
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满面皱巴巴。”
“贝齿掉光光?”
“这我倒没注意。”他轻笑出声。
她扬扬眉,不予置评。她是井底之蛙,身在西玄京师十九年,几乎不曾见过什么七十岁的老人家。在西玄王十已算老了,父亲颜面虽是保养得宜,但也有五十五了,这也是父亲近两年放弃再生孩子的原因。
活这么老做什么呢?脸皱到亲人都认不出来了,牙也掉光光,连床也上不了,活到那时实在人生乏味,还不如像西玄这般,把生命全在年轻时候燃烧殆尽。
她又偷觑一眼李容治。光想像这么俊俏秀美的男儿满脸皱纹开满菊花的模样,她就先行崩溃了。
不过显然,西玄皇室非常喜欢菊花盛开在脸上的老样儿,时时派医者前往大魏取经,盼能在脸上多开几朵花。
也难怪李容治不怎么信赖西玄医者,西玄大夫下药治病习惯下重药,在最快时间里将体能提到最佳状态,就像她现在,任谁也看不出在短短几个月内她曾七孔流血过。
她又眨眨有些模糊的目力,有事没事就翻翻李容治丢给她的大魏典章制度。
大魏的制度跟西玄没什么两样……唔,民风稍稍保守了点,难为李容治这保守的皇子在开放的西玄熬过那么多年。
典章制度里没有提及现念大魏皇室的恩怨情仇,她偶尔听临秀提及,大魏一王一后十二妃,五名皇子,李容治排行第三,本来他与皇位无缘,但去年大魏太子失德,龙颜不只大怒,怒极下废去太子,本有意改立二皇子,但最后竟在今年立了李容治为太子。
刀子记得临秀说到此处时,巧妙地避开原因。她想,多半是李容治暗地却了什么手脚,也或者,是大魏朝中他收买的人心太多……
天下各国皆有默契,若然贝子成王,是要送回去的,再由其他世子或皇族担任质子,但,这仅仅也只是口头上的默契,从未实践过,因为各国交换的质子多半都与皇位无缘。
他朝他温笑道:“二姑娘何以如此打量我?”
她偏头,任着一头青丝自由蜿蜒在车上。道:
“徐达在想……以往在西玄曾听说大魏一王一后制,虽然已经有好几任君王不再依循这制度,但大魏皇帝先迎正后,再纳妃子这制度没有变动过。君王在迎正后前的男女情事,自是有人记录得清清楚楚,在大婚时将这份记录呈给皇后……王爷,这对男人来说真真辛苦了些。”
车门外的临秀闻言,连咳好几声。
民风保守,民风保守啊!徐达打量但笑不语的李容治。
自她康复后,李容治一天里总有半天以上跟她耗在同一辆马车,车帘是掀起的,以表各自清白。
当然,所谓的各自清白,不如说,是李容治的清白吧,她所过宽敞的马车,足够两人在里头翻上两滚了,她又觑着那面目俊朗、风神秀雅的李容治。
多亏她意志坚定啊,未来的大魏皇后该感谢她,要不,依李容治这般亲切的收买手法,她要开口把车帘放下,两人在车上滚一滚,不知这个未来皇帝肯不肯以这方法牺牲一下彻底收买她?她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
她有些倦意,遂托腮倚倚着小桌闭目。
轻暖暖的视线落在她面上,想都不用想是谁在看她。看吧看吧,她已经什么都不介意了。
“二姑娘的眼睛可要多多休息才好。”
她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意识慢慢散去。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点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
这真像是她神志不清那时温暖的感觉,只有在那时,谁也伤不了她,谁也利用不了她。只恨那样的日子太短,如果一辈子都能忘了自己叫徐达有多好。欢欢喜喜,无尤无虑,可异,真的好可惜……现在只能在梦里梦见这份温暖。
“王……”临秀张口欲言。
李容治看了他一眼,眼儿轻变,示意临秀合上车帘,遮住些许阳光。
临秀一向忠诚,即使觉得略略不妥,也是仔细拉上车帘。
阳光立时撤出车内,两人隐在昏昏暗暗的密闭世界里。
李容治看着他神色隐隐带着满足,自己的右手就这么被紧紧攥在她颊旁,抚平她心底每一道伤痕的渴望……她轻浅的呼息忽地拂过他的指月复,令得他手指微地一颤。
他收起心思,右手仍任他抱着,继续翻着他的书。
这是西玄人,那是大魏人,这是大魏人,那是西玄人……徐达看得目不暇给,可谓眼花缭乱。
“两国交界总是如此,相互贸易、通婚,甚至今日在这里过节,明天赶过河去过大魏节度也是有的。”李容治坐在简陋的怕铺里,暖笑道:“二姑娘要认人也容易,衣着上很好分的。”
徐达应了一声,观察个老关天,笑道:
“西玄人高了点,大魏人矮了点。”
在旁的临秀面部一抽,直着腰地站着。
李容治只是微微一笑。
她又道:“感觉上,西玄人奔放了点,大魏人娘腔细致了点。”
临秀的脸皮抖了两下,看向好脾气的自家王爷。
“西玄男人步伐大了点,大魏男人走路太斯文了。”
临秀终究憋不住了插嘴:“二姑娘这话未免太亏大了点。这天这么黑,你看得仔细么?”
徐达看他一眼,指指临秀,再指指另一桌独自用怕的乌桐生。
“下马车时我看大公子走两步,你就要走三步,我确实数得仔细。”临秀清秀的脸龟裂了。
李容治失笑道:“临秀只懂几套拳脚刀剑的功夫,乌大公子是天生才,武艺超群,两方比不得的。”
“……您这位侍从不是……”及时住口。
“嗯?”李容治见她不好意思说,遂笑:“但说无妨,临秀也想知道。”临秀熬不住好奇,点头。“二姑娘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