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现在,看着她灰白的面容,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日鲜血淋漓的徐达。那样的血流如注,却强撑着一口气,全是为了……秦大永吗?
为了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秦大永吗?
平心而论,她没有威胁性,人也好相处,在利用她的同时,他也心怜她在西玄的处境。在不危机他的情况下,帮她一下,这两年算相处愉快,偶有遗憾。若是异地而处,也许彼此可以真心以待,但他自问,如遇相同的情况,是不可能为她冒死求药的。
将她自西玄带出来,实是冒险之极,他看中的,不过是她的……她的平顺罢了。一个连服毒搭到七窍流血都死不了的人,还不算福大命大吗?怎么西玄都没人看出来呢?
他又下意识的替她拨拨长发,心里将她那满面鲜血深刻惦着,难以忘怀初时见到的震撼。
那个秦大永究竟是怎么令的她掏心掏肺的?
倘若……倘若,她也能如此无私待他呢?
临秀在门外轻喊:“王爷,棉被来了。”他跨上车子,本要替徐达盖上,但李容治主动接过,盖在她身上。
临秀见状,轻声道:“王爷待这个徐二小姐真好。”
李容治眼儿微弯。“我待你不好吗?”
“也是很好。王爷待人人都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我怕徐二小姐清醒后会误会。王爷,那西玄诏令说的有些含糊,似乎有意让这二小姐成为王爷的人,但王爷曾说要遵从祖制,仅迎一后,万一她以为待她好是为纳她成妃,这……”
李容治一笑:“二姑娘万万不会作如是想。”他目波瞟到车柜上的小袋。当日她衣袍全是血,替她换下后,衣上暗袋里的物品全都取出,里头就有那一串同心结……
她的同心结,只想给个不知打哪来的小倌儿,却不愿给一个大魏的皇子。
临秀嘟嘟囔囔有退了出去。
这几天李容治都不曾熟睡过,就怕临时出意外。现下,他趁着车队出京时,闭目休息,被捏住的左手温暖无比,一路蔓延至身体。
他托着腮,长长睫毛如蝶翅般忽的颤动一下,他轻掀眼帘,往暖被下看去,徐达的脸竟埋进被里,他的手掌被凑到她的颊面靠着。
棉被下的娇躯像个虾子似的蜷缩,连昏睡也是如此防备吗?防备谁呢?李容治略略迟疑一会儿,又合上墨眸任着指月复感受这她颊面的细微跟细浅的呼吸。
饼了一会儿。临秀又在门外低喊:
“王爷。小周国的世子求见。”
“小周国?”
“是,他说这两年多蒙徐二小姐照拂,那日他看见二小姐七窍流血,想是身子受创,所以送来小周国的秘药,可以补元气用的。”
李容治沉吟一会儿,不打算惊动徐达,轻声道: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赶着去告发徐达领好处的小周世子?”
“是。”临秀轻声说:“不知他是大哪来的消息,得知徐二小姐被放逐……被收作王爷的人了,他是偷偷模模的来的。”
“也是。他要是大张旗鼓的来,将来在西玄的日子也不好受。你去告诉他,姑娘因病在身,无法见他,本王代她把药收下了,等二姑娘醒来后本王会亲自交给他,也会告诉她小周世子的难处。西玄皇子间内门怕要再折腾一阵,还请小周世子速回质子府,以免被祸及。”
有过没多久,临秀送进一坛药泥。
“小周世子说,若是外伤,一天敷三次;若是内伤,就混水喝了。”
李容治应了一声,微笑接过。他又看向那棉被下的身形,放下药罐,轻轻掀了一角,露出她的头,免得他她闷死在被里。
平常她看起来挺有几分傻大姐的味道,睡着的面容上却是轻浅的孩子气,他又见自己的手掌在她略黑的颊面显得莹白,令人有种想看这双手抚过她每一处细致肌肤的冲动,他心思一顿,面露些许对自己的疑惑,紧跟这撇开目光,落在药罐上,又是微微一笑。
“你遇上的,都是些先利用你,再对你感到歉意的人。”他柔声道,随即轻喊:“临秀。”
“临秀在。”
“小周世子走了吗?”
“你道,是小周的药好呢,还是大魏的好?”
“要论医术,小周跟西玄差不多,大魏却是比西玄好太多,在药物方面也是如此,要不,也就不会都有西玄、小周的大夫去大魏取经之说了。”临秀答道,见到见到车窗了递出小周世子的药罐,连忙接过。
“既然对二姑娘用处不大,那你就拿去送人或者先收着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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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有人掀了车帘子,像是小心不惊动人的低声问道:
“怎么了……你是怎么喂人的?怎么溅得她一身汤汤水水?”
那是谁的声音?有些恼怒。
“临秀大人,奴婢是小心翼翼的喂药,但二小姐喝了三口,有两口是忘了吞,当然就留了她一身就是……”
“不会事毒傻了吧?”那人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王爷……”
王爷?谁?
“今晚上想法子煮个鱼汤吧。”温润的声音渗进她的意识里。
“鱼汤?王爷,咱们在赶路啊……”
有人上了马车,就坐在她的面前。他柔声道:
“二姑娘,累了就先睡会,晚点汤上来再喝,你爱喝海产,不能错过的。”
她眼前昏昏暗暗的,有个人影在说话,她看不真切,却也知道温柔声音是出自这人的。这声音如她五岁前的春阳,暖洋洋的教人安心。
她有些累了,倒卧在软被上。
“喏,是不是想握住我的手?”那手举到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拽住这人温暖的手凑到自己脸颊旁,同时将身子蜷起,紧紧缩成虾状,这才安心合目睡去。
“王爷,她这几天都是如此……是傻了吗?”
“不碍事的。你去做你的事吧,你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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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在的地方一直轻轻晃动着,每次眼一张,就看见有个白袍的人坐在车边。这人的面貌她看不清楚,但待她很好……很好……
“你喝的真干净。”这人把碗搁着,笑着替她盖上被子。“但老喝这鱼汤也不成,连我在汤里鱼目混珠你都看出来了,二姑娘,原来你挑食挑的这般严重。”
她没回他,肚子饱饱,困极,伸手将这人两只手掌一块纳入怀里,继续睡。
他也没有阻止,只是有点不时的改变坐姿,就为配合她。
“王爷,乌大公子求见徐二小姐。”有人在她的意识外低语。
“西玄乌桐生吗……”温暖的声音沉吟着,而后苦笑:“本王该亲自见见他,但,临秀,你瞧,眼下我是走不掉了。你去跟乌大公子说,这是回大魏的路,不管二姑娘跟他说过什么,他都是西玄人,不宜再跟下去,请他回去吧。”
“……王爷……虽然好听话是二小姐护送您回大魏,但其实是王爷在保她,她已不能回去了。如今她浑浑噩噩,每天除了吃喝拉撒,谁人跟她说话她都不理,王爷还如此费心照顾她……万一那西玄二皇子疯起来,追了上来……”
她心里深处一颤。生为西玄人,死为西玄鬼,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生,现在,待她最好的人已经走了,她立身之地也被剥夺了……她的世界全崩塌了……她还活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临秀,当年我们离开大魏时,明知有朝一日必会重回故土,你仍是哭得不能自已。如今二姑娘却是永不能再返家乡,你若是本王,也会做同样的事的。”
“王爷心地善良,临秀自愧不如。”那声音沮丧了。帘子也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