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何苦贬低自己呢?”
他没正面回答,她就当他默默同意了。她取饼半空的杯子放回桌上,又回床边,模到他的额面,察觉他想回避,她立即收回手。
她听门外又有人在走动,她心里一抖,放下床幔,一步跨到床的内侧坐下。
“公子莫慌,我只是怕突然有人进来,再者,你身子发烫,床幔还是放下的好。我不会对你乱来的。”语毕,她失笑。她把自己说得像是yin荡采花贼似的。
“二姑娘既然来小倌馆,就是来挑人的,怎么避他们如蛇蝎呢?”
“唉,要挑总要挑个自己顺眼、他对我也顺眼的人啊。”她微微笑着,心知今晚不会有什么顺眼的人,更甚者,以后也不会有了吧。
她又碰触到他的手,她笑叹:“公子请放心,我真真不会动你……我来小倌馆找伴,也不过是想经历一下人的一生该有的感情罢了,并非有恶虎扑郎之心。你可以躺下,我绝不欺你。”她心里有点酸涩,却还是笑着把他的手放进厚暖的棉被里。
她感觉到他慢慢躺下,顺道替他盖妥被子,正要抽手,忽听得他柔声道:
“二姑娘切莫误会……只是我……不曾跟姑娘家同床同被过。”那声音有点别扭。
徐达一顿,嘴里哦了一声,应道:“若是公子对女子没有兴趣,那不曾同床同被过也不意外。”
“……我不喜欢男子。”
徐达又是一顿,再哦了一声。滚烫的男人手掌在她手里,她一时迟疑,鬼迷心窍地没有放手。要是平常避她如蛇蝎的,只怕早就强调有多喜欢男子了,现在他澄清……是别有含意吗?
这人说话斯文有礼,跟其他西玄人不大一样,没有锐角,令她感觉甚好。
方才听那些小倌自我介绍时,老是喜欢比较来比较去,虽说是西玄人说话的特色,但,正因她时常被人比较,自然格外敏感些。
她该不该放手呢?他也没挣月兑啊……她脸颊微微发热,又听见他说:
“二姑娘,你挑选的条件是什么呢?改日我听见合适人选,定会替你从中接线,以报你今日照顾之恩。”
“……”原来他对她没意思啊,是她多想了。
她慢慢松了手,面带微笑。过了一会儿,她想起这里头黑濛濛的,就算不笑也没人看见,但她还是习惯地带着笑容。
她垂下眼。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就好了,如果再来一次,她在投胎前,一定要祈求老天给她最潇洒的命。
如果非要这么被人看不起的命,那至少给她洒月兑的个性,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
哪怕只要徐回一点点的无情也好,不必在乎外人的看法,只要自己活得好,那就够了。
“……二姑娘?”
他还病着呢,病人不是都寂寞?她记得,以前自己生病时,不至于像他一般不敢请大夫,徐家的儿女呢,谁敢怠慢?只是,那时她年幼,躺在床上寂寞得要命,每天看着门口,时时盼着父亲出现来看她一眼。
至少,五岁前,她有不适时,父亲会来探她几次的,哪知五岁后生病只有自己一人……
病中寂寞她完全感同身受,甚至,还会有点可笑的恐慌,怕自己病死没人在意,所以,从那时起她总是把自己照顾得妥妥当当,不想那样的心情再来一次。
将心比心她是懂的。她柔声道:
“我条件也很简单。年龄别太小,面貌不拘,身家不拘,只要他明白跟的对象是徐家徐达就好。”停顿一会儿,她又笑:“当然,也不是要他跟上一辈子,约莫五、六年就好。就这五、六年他一心一意待我就好,之后,我不幸身亡,他也不必等我坟头泥土干,就可自寻春天去。在我活着时,我也会一心一意待他,咳,平常我嗜吃海产,这他不能管,但他要严管我其它事也随他,不瞒公子,其实我连求爱曲儿都准备好了。”
“求爱曲吗?”
“是啊。”她笑得很开心,想起这阵子练得很愉快,因为她真的以为能找出一个心目中的好伴。
西玄男女求爱,多半是男人唱,表示爱此人护此人一生。她要求多,当然由她唱,她愿在活着的时候只呵护只心爱此人,只求此人能真心诚意待她。
她深吸口气,笑道:“公子呢?公子不喜男色,待在这种地方‘工作’是蹧蹋你了,你钱攒够了吗?”
“……嗯。”他含糊答着。
“如此甚好,早早月兑离此处。它日你若在京师撑不下去,也可以找我徐达……”她一时也不知找什么话题,只好反问:“公子心里可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黑暗里,躺着的男子明显一怔,她等了等,以为他已经睡了,他才慢慢道:
“我没想过……”
“没想过啊。你是西玄人吗?公子口音是西玄人,但又有点不像……”
“……我是在西玄住了许久的外国人……”
“原来如此,原来外国男子也有像公子一般斯文有礼……”一顿,她想起李容治也是如他这般。“公子来自大魏?”
“……嗯。”
“千里迢迢啊,大魏男子果然湿润如玉,你们大魏皇室的王爷跟你一样,是个如月般明亮温暖的男子呢。”
他迟疑一下,问道:“如月亮?”
“日阳会晒伤人,公子可曾听过月亮会照死人?”她失笑。“只是个比喻而已,公子莫当真。这么说来,公子将来是要回国挑大魏女子了?”
“……兴许是的。”
“大魏女子不知生得如何?”
“……生得如何啊?”他终于有了笑意。“我离家之时才几岁,还来不及思春就来西玄了,哪记得她们生得如何?我只记得,从小服侍我的宫……婢女们貌生柔弱,个子不高,身有香气而已。”
听起来很诱人啊。小鸟依人,正合男人的喜好,有几次温于意一听大魏女子,那满面是光,他还感慨西玄女子高了点,很鄙视她的身长。
论高,她当然高不过温于意,但他主张女子的头顶最好到他胸口,这样一抱起来,下巴才不会抵得难受。
现在他光是想像,也觉得那小小的个头真是很美好啊。
“听起来,大魏男女都很好啊。”她想像着。
“二姑娘不妨出国走走,也许另有一番遭遇。”他暗示着。
这男子真不错,竟劝她离开京师,另有一番新生活,她笑:“鱼是离不开水的,我舍不得这里。何况,这一来一去,路上会遭遇什么?能不能再回来,都是问题……”
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此,正是她的愿望。袁图大师说得没错,她就是这个样了,完全没有轰轰烈烈开拓自身未来的期盼。
她听见他咳了几声,回神,低语:“我替你再倒杯水吧。”
“不用。”他拉住她的手。“不劳二姑娘,我不渴。”
“那你也累了吧,不如闭个眼睡?”她才这么说着,忽听见门被推动的声音,她一愣,再听得有人道:“这里没人……”
她吓了一跳,听出这人正是小倌之一,再一定睛,随着门被打开,床幔外竟有淡淡光晕。
她吓死了,这些人在点灯找她吗?太积极了点吧!她只是徐达啊,她这个跳板完全没法让他们跳。床幔是丝纱,要是烛光一照,她的身影必露。就算找不到伴,她也不想被人当跳板。
她倒卧极快,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道:“对不住,借躲一下。”她一掀被子,连头也埋住。
他先是一怔,张口欲言,而后发觉她躲得太积极,把他的暖被抢了大半。他寻思片刻,握着她的手安抚地用了点力。找个伴,能找成像她这么窝囊,他还是生平仅见。他听见门口有人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