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远方已有雷声。
她上了床,直接滚到内侧,蹭着软棉棉的暖被,试着入睡去。
身体放松了,脑子却隐隐作痛起来。
轰隆——
她浑身一颤,把脸深深埋进暖被里,却没有捂住耳朵。
门轻轻地开了。
她把脸埋得更深,感觉床轻轻震动一下。
“今朝?”
她连动也没有动,接着,箫声轻快地吹奏着,一时,密室里乐音如春,渐渐取代外头的雷声。
这样的妙音,始终带着轻盈灵活,闻者心旷神恰,如入春林,与百禽共乐。很动听,带着几分雅致,与她不怎么搭得上边。
她爹娘是雅人,她自然有些目染,后来,在成为云家庄一分子后,她也时常接触这些雅乐,要扩展产业,绝对不能只靠市井小技,她什么都懂一些、都会一些,文人雅士的眼光不见得有她好,但,她就是喜欢大口吃肉、露齿而笑,要笑就笑,要哭就哭,要踹人就踹,不必自己生闷气,她就爱在市井间打转。
他跟她,总是有距离的。
箫声转为幽悠清柔,似在催眠。她眼皮重重,太专注聆听的下场就是真的被催眠了。
雷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全身暖烘烘的,她昏昏欲睡,忽然间,床又轻轻地震动一会儿,她蓦地张开眼,瞪着内侧的床墙。
他娘的……对不起,傅家娘,不是在骂妳。她差点要用力捶着床板了。
有没有搞错?这么随便?这个博临春在云家庄都是这样吗?
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这么随便地找床睡?
有只手臂环过她的腰,她瞪大眼,发现这只手臂很有力量地把她拖到背后那个人的怀里。
“……”她不是布女圭女圭。他是抱上瘾了吗?
“嗯?还没睡着么?头还在痛?”他声音微倦,隐了个呵欠。“是不是太冷了?”
她正要答话,哪知她紧紧抱着的被子正在移动中,她瞠目结舌,连忙抢,抢啊抢的,最后力敌不过,宣告阵亡。
棉被覆在两人身上……是谁在冷?
有没有搞错?他是傅临春!斑雅的傅临春啊!她的眼睛又被遮住了,她嘴巴张得大大的。
“好睡了吗?”
那语气,很困,有点像在说:我先妳一步睡了,再见。
“……”她心头发闷,嘴巴却抿得紧紧的。仔细算算路程,他会在今天出现,肯定是日夜兼程赶回来,不累才怪。难道他一点也不留恋跟他相处近一个月的江湖女侠?
她习惯地想挠脸,又怕惊动他,不由得暗叹口气。
云家庄已正式宣告与血鹰纠缠到底了,为防血鹰循线追来,他总是在易容后,来到她现在住的老窝,有时半个月也好,几天也无所谓,他就是跟着窝进来当食客,摆明是有人养他,他最快乐了!
虽然说,这样搂搂抱抱,不拘小节共枕一床,实在有损女子名节,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名媒正娶,他敢这么做,想必心里已有这个盘算。
但她根本不在意。
只要让她察觉他的眼神,开始追逐其他姑娘;只要让她察觉他有了悔意,觉得浪费生命了,她立即可以踹他出门,让各自解月兑。
真的。
现在她会努力地看,看他俩之间差距有多么大,这样子,死心时才能够死得彻底。它日就再也不会一听他消息,便心甘情愿地为他赴汤蹈火,到那时,她的所作所为只为尽义务……到那时,还她一个洒月兑的李今朝,岂不妙哉?
她咕哝道:“让我翻个身,好不好?”
他的臂力微地放松,她立即转身,钻进他怀里,再把他的手移到她的耳后。
他马上张眼,关心问道:“还头痛?”
“唔,一点儿,你也用不着揉,一会儿就好。”
他小心地抚揉在她的孔海穴,看她闭上眼才跟着一块合眼。
她嘴角偷偷在笑,然后双手以非常龟速的动作滑进他的衣内。
有人紧绷了。
她继续咕哝:“我取暖我取暖,冬天好冷哪……我睡了。”
十年不利用,实在太可惜了!无本生意商人绝不放过,何况她也赔进十年,就算要提早结束,她该捞的,就一定要捞够本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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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了养猪户……
她掩嘴咳了一声,笑出声。
“嗯?”他回过神,微微一笑。
“没什么,我想起大妞被兰青养到神猪地步,我就想,等大妞长大了,不知会怎么想她这个爹。”她家里窝着大头猪,也窝着一个很懒得出门的春香猪。
只要没人找傅临春,他绝对懒得出门一步,简直是把她这里当成家一样待了。
她执起白子,觑他一眼。
他的神态慵懒,坐姿随意但高雅,依旧一身红袍黑腰带,素雅而大方,就是……衣袍有些发皱。
为什么会发皱呢?因为这个人,不知是真随意还是假表演,竟然睡觉时连外衣都带上床去。
这种事是她才会做的吧?
尤其,她发现,他下棋十分风雅,令她觉得跟他下棋的对手气质差太多,但,她偏偏喜欢跟他下棋。
她笑嘻嘻地下白子,又瞄到他心不在焉地掬一把甜豆吃。
吃得这么凶,零嘴吃,三餐也吃,偶尔再来个消夜,不是食客是什么?她原以为他只爱吃瓜子,沾糖的甜豆只是吃给她看,后来她发现,只要是小东西他都爱吃,摆什么他都吃,唯有苦菜他真的跳过。
真的是很好养啊……唔,跟她一样好养。她有些口渴,直觉模向酒壶,娘的,酒壶里装的是温茶!
茶茶茶,只有茶,没有酒,她都快崩溃了!她咒骂一声,又瞄一下棋局。他下棋慢得很,人人都说,聪明人能下得出好棋局,但,她想,傅临春可能真的很心不在焉吧,她完全看不出他的棋路,可是她笃定这个人的棋技,中等。
她眼珠滴溜溜,趁着他在观察棋局时,假装兴头大起,低声唱道:
“哥哥啊扮哥,回眸一笑百媚生,一朝分手,它年再见,已是儿孙满堂……你觉得不好听?”细长的眼儿故意挑衅。
“不会。”俊眸扬着温暖。“挺有趣的。”
“我来试试看吧。妹妹啊妹妹……”
“停!”她跳起来,面色震撼加晕眩,全身还在颤抖中。“你你你别唱!”
他讶道:“音色不好么?”他的歌声应该还不错才对。
她牙齿打架着,薄怒道:
“你唱什么你,根本不适合唱!”娘咧,吓死她了!暗临春唱这种轻佻的曲儿,太、太、太不可思议了!他适合吹箫、弹筝,而不是像个小老头随便跷着二郎腿,剥着花生壳,哼着低俗的曲儿。
他哈哈一笑,很随和道;
“既然妳觉得我不适合,那晚些妳唱给我听吧,我喜欢听妳唱。”
她瞪着他,坐回椅上,挠挠脸,眼珠又转了转,假装闲聊道;
“你这次去平宁城盟主那儿,有什么趣事?”
她以为他多少会提起那跟着他一个月的姑娘,不料他想了一会儿,才答道:
“也没什么趣事。这一次,在平宁城,由闻人盟主为主,云家庄为辅,公开宣告血鹰的解药已调配出来,虽然一年必须服上一次,但只要中血鹰者,云家庄愿先给解药,再论是非。”
“听起来,这等同痛击血鹰组识,云家庄不就明显成标靶了吗?”江湖已开始腥风血雨,非要挖出血鹰不可,最近她还是多待在老窝的好。
他微微一笑。“以前云家庄不插手,固然是地位超然,但最主要是保护云家庄第三个主子,既然妳已中血鹰,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顿了下,他温声道:“妳由我来顾着,这一次,没人可以自我眼下伤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