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夫实在不知道啊。此人自东而来,动摇柄本后,即消失在朝堂之上,不知生死。”
东方非寻思片刻,问道:“如何动摇?”
“不知。”
他不以为然讽道:
“那必定是李大人你错看天象。”
“不,确实有人自东(冬)而来,只是老夫还勘不破其中奥妙之处。”
“既然如此,李大人你可要好好弄个明白。”东方非笑着定出去,望向东边天际,自言自语道:“哪来的人,没有野心却又能撼动皇朝根本?还是……有人为了这条潜龙才让太子提前登基?”无论如何,他十分期待。
现在他虽为内阁群辅,但未来前程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到夜里都失眠的地步。
下一步,他要得到首辅之位。也许站在那个高位上,才更有刺激感,不过在此之前——
他不太愿意留下李大人呢。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不出两天,姓李的定会将星象之事全盘托出,迷信的老皇帝绝对会先作防备,说不得十年后凡东方而来的官员一律押进刑部,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处决。
开玩笑,他还想等着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从他东方非的眼皮下动摇谤本,怎能让那老头子毁了他的期待呢?
思及此,他又沉思半晌,心里有了计较后,十分愉悦地离开,与一名年轻官员错身而过。
“那人是……?”年轻官员一双漂亮的黑瞳直勾勾地盯着东方非的背影。
“是内阁群辅之一,东方大人。”太监说道,想了下又道:“阮大人,您经科举刚入朝廷,未来说不得是权大势大的一号人物,小人先提醒您,东方大人目前颇受皇上喜爱,有机会您可要……懂了吧?”
年轻的官员闻言,拢了拢眉头,声调微厉道:
“眼不正,心不端,此人此刻心里必有坏水。”朝中怎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东方非?内阁不得干政,他总觉此人邪气过重,以后可要多注意内阁了。
太监在旁,没有多说什么,只想着——
他还是去巴结东方非吧,这个阮卧秋,纵有满月复惊世才学,只怕没有多久也会在朝堂之上给人活活陷害死……唉。
《是非分不清》之东潜
“一郎哥,我这一生,最感谢的就是你跟怀宁,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一场风雨。现在,轮到我陪怀宁走最后一程了。”
隆隆巨响,夹杂着滚滚尘浪。城门缓缓关上,彻底划出一道生死界痕。
门外的杀戮战场,是现世的阴曹地府,一旦出了门,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谁也不准开!先拿下凤一郎……对!就是他!他与户部侍郎阮东潜献的好计,让皇朝将士迹近全没!快抓住他!”
混乱之中,王丞尖拔又心虚的怒声穿透了凤一郎寒凉的知觉。他缓慢转头,茫然地注视这个害死冬故的原凶。
不,原凶是谁,他很明白。
“凤公子……”身旁为他持伞的小童轻声唤他,语气充满颤抖。小童是本地居民,本地居民大多都很清楚这一场战役到底是谁在从中运筹帷幄,是谁在朝中的争权夺利下保住这不破的城门。
朝中来的户部侍郎阮东潜,从不讳言奇策是谁出的,也向来十分以凤一郎为傲,那股毫不掩饰的骄傲劲儿,让他们都怀疑其实他俩是一对亲兄弟。
再亲近一点的官民,都知道阮东潜曾冒充过程将军一阵,那时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让他们信心满满,以为皇朝圣威,连蛮族都难欺,直到王丞来,战事一面倒,他们才明白,朝堂上不是每个官都会往下看的——
凤一郎是阮东潜的人,如今阮东潜走了,凤公子会留下吧?会留下吧?
忽然间,凤一郎回过神,反身奔上城墙阶梯,所经之处竟无人阻止。
“凤公子,小心啊!”小童紧紧在后头追着,努力为他撑着伞。
阶梯路,几乎无止境,凤一郎每跨一步,心头的肉就死去了一块。
当凤一郎奔上城楼,绝望几乎淹没了他。遥望滚滚黄沙,蛮族长旗飞扬,如入无人之境,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尸首遍野的战场上,明知战场还有人在做困兽之斗,他却无能为力!
他看不清,看不清,这一刻有多恨自己的眼力。
“凤公子!”
“你看见了吗?”他嗄声问。
“凤公子,这哪能看见……每回休战之后,尸首支离破碎,您也不是不知道,别说要从里头凑出阮侍郎的尸首有多难,就连这一次咱们能不能渡过难关都很难说!”小童突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他的宽袖,哽咽道:“凤公子,您要救救咱们啊!现在就只剩您能救我们了!”
即使他们舍不得阮东潜就这样走了,但他们还想活下来!
银色带黄的长发在乱风中飞扬,狂风带来浓浓的死尸味,原就苍白的脸庞转向他,看着小童良久,才神色漠然地问道:
“你们,是谁?”
战鼓喧天,这样的鼓声意义何在?轻贱人命的鼓声,不管是哪一方战赢了,失去的人命也找不回来了。
白雪般的睫毛微微垂下,紧紧拍住城墙砖瓦。冬故想要保护的世界……人都不在了,还保护什么?
从头到尾,原凶他也沾得上边!
打他支持她买下官位开始,打他得知边境有战乱时,就该预料这样的下场。
只是,他以为以他的能力,可以保全她的性命;只是,他以为,即使真有这么一天,冬故也是为她的理想而捐躯,也是三人共死,谁都死而无憾,而非像现在一样,死得这么毫无价值!
凤一郎的生命为谁而活,他一直很清楚,她却无法理解。在她心里,彼此虽亲,她却认为没有她,他跟怀宁依旧能活下去,如同有朝一日,他死去,她虽悲伤也会继续走下去。
微微咬牙,即使眼力不够,他依旧不愿拉开视线,直勾勾地望着冬故的葬身之地。
是啊,城门一破,久攻不下的怒火极有可能转为屠杀。
“那日结拜,是我没有将誓言说完整……”喉口灼热,蓝瞳却已平静似海,他轻哑地说道:“冬故,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凤一郎,既然为妳的义兄,就没有抛下妳跟怀宁的道理。”
语毕,他不再理会周遭任何事,静待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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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见、看不见,知觉没有了,的感觉也消失了,不用言语,她已经明白她的下场会是什么了。
死也不倒地,怀宁一定如此做,她也不能示弱,拚死也不倒地,好叫蛮邦看看皇朝儿郎绝不认输的好志气。
其实,说没有遗憾是假的。
她才二十多岁,有太多的事情来不及完成,不过,能陪着自己的好兄弟一块共赴黄泉,她没有后悔。
这样吧,等下了黄泉,她跟阎王老爷求求情,下辈子再让她跟怀宁做一世的好兄妹,再为民谋福。
这一次她会努力多读点书,来世不再买官,凭她的能力去应试,就不会这么心虚了……若是圣眼已开,国泰民安再无天灾人祸,那么,她就做一个小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规规矩矩的,免得再连累自己的义兄弟。
意识飘飘渺渺,始终无法专注起来。她身上到底中了几箭,完全看不见,能撑这么久,她也算是厉害了。
无论如何,只求……城不要破。
一郎哥在,他懂得的,他懂得她的。
有他在,就算没有她,城门后的百姓还是有生机。
她一心在政事,但也曾听过人死后有头七,头七回魂日。等她头七那一日,她要去看一郎哥,跟他再说声对不起,他的未来还很长,有她没有她,他的人生还是会过下去,他比她还聪明,懂得这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