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她惊诧月兑口,摊开掌心接住细白的飞雪,不可思议道:“现在正值春夏交替,怎会下雪?难道有冤情?”
凤一郎同样惊异,但他反应极快,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冬故,妳小时候看的戏曲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老天爷要下雪就下雪,天气异常的例子在历代史录上比比皆是。这雪……妳何不想,这是一个预兆?”他暗示着。冬故全副心神尽耗在天下百姓上,他以她为傲,但也怕她……会走得早。
“预兆?”她有点不明白。
他不动声色,笑道:
“白雪覆盖乐知县,岂不是暗示乐知县的未来,将如同一地银雪,洁白无垢。理想盛世,总要从一处起头,妳就当老天爷选中了乐知县,给了个预兆吧。”他意味深长,深深看了一眼这有冬故存在的小仿县。
她抿着嘴一会儿,叹道:
“一郎哥向来聪明,所言必有道理。”陪他负手而立,仰望漫天飞舞的细雪。老天爷为何在这种时刻下雪,她不清楚,但有乐观的想法是好事。不过,她还是要多注意点县内案情,以免冤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忽然间,她想到一事,视线移到身边的义兄,笑道:
“一郎哥,以前你在阮府里,可曾听过『二官一商』的传说?”
凤一郎修长的身躯猛然震动,蓝眸瞪向她。
她见状,讶道:“一郎哥,你没有听过吗?”
“……有,我曾听过,只是惊讶妳在府里的日子少,怎会听过这种传说呢?”
她不疑有它,笑道:
“我忘了是哪一年,是怀宁听来告诉我的。说来真是奇怪,我当官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事儿,倒是现在,我才发现这二官是指我跟大哥呢。”
凤一郎静默一会儿,暗示道:“这种事随便想想就算了,倒也不必去深究。”
阮冬故见他神色严肃,无所谓地笑道:
“一郎哥,这种风水之说,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我的意愿,与风水无关。就算是风水促使我走上这条路,只要我所做的有益百姓,那又何妨呢?”随即,扮个鬼脸。“幸好有你跟怀宁帮着我,不然这条路我断然走不到这里来。”
凤一郎凝视着她,嘴角隐有柔软的笑花。
怀宁收拾好铺子,走到他们的身边。异常春雪并未引起他的惊慌,他连抬眼赏雪都懒,直接把披风塞进她怀里。
“穿上。”
身为三人中最小的义妹,她只能含冤……不,含着感动的眼神穿上。是她太没有用,虽然在应康养了一个月的伤,但半夜还是有久咳的毛病。
“下雪了,提早回家吧。”怀宁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今天要提早回家!”阮冬故眼一亮,眉飞色舞抱拳行礼。“一郎哥,今天是你生辰,祝你年年都心想事成,豆腐铺天天生意兴隆。”
凤一郎顿住,瞪着她。
她眨眨眼,讨好地递上老旧的茶叶罐,笑道:
“这是我跟怀宁一块送的。我们有多穷你也是明白的,所以里头的茶叶跟往年一样,都不算上等。”
凤一郎掩饰眸里激动,抚着罐身感慨道:
“这茶叶罐跟了我十多年呢。”
“是一郎哥念旧,才会把我幼年送的礼一直留在身边。既然是空罐,就该物尽其用才有价值。对了,往年的这一天我忙于朝政,冬故也只能匆匆陪你吃顿饭,今天我有空,咱们三兄妹,就这样回家吃饭喝茶聊到半夜也不睡。”
凤一郎掩不住喜色,微笑:“就听妳的。”
她笑瞇瞇地,帮着怀宁提过豆腐桶,三人沿着积有轻浅细雪的街上散步回家。
“怀宁,今儿个的桶子重了点呢。”她道。
“剩很多。”怀宁答。
“剩很多啊……那是卖不好喽?”
“不。”
阮冬故睇向他,疑惑道:“怀宁,你的句子可以稍微再拉长一点,我没那么聪明。”
“特地留给妳加菜的。”
凤一郎敢发誓,剎那间他看见冬故抖了一下,似乎很想拔腿就跑。他撇脸轻笑,听着她假心假意假音道:
“怀宁,你每天辛苦卖豆腐,实在用不着再拿豆腐为我补身,这样吧,你辛苦,理应多吃点,我饿点没关系。”
“不行,今天晚上陪凤一郎喝茶的小菜就是炸豆腐、炒豆腐、蒸豆腐,凉拌豆腐……”
每说一道豆腐菜,凤一郎就见到冬故的肩缩了点,到最后,他仿佛见到幼年那个一听到读书就缩水的驼背小老头。
转眼间,她已经亭亭玉立,还是个彻底实践自身抱负的奇女子。
他出身农家,照说,他应该继承父业,走上农民之路,但因他异样的外貌,迫使他卖身入阮府,成为阮家长工。
照说,一个阮府的长工,最了不起的未来,应该是凤春那总管之位,而他曾有一度确实认定自己的未来极限就只有这样了。
照理,他的外表让他一辈子锁在阮府里,连带着,他一身才智也如荒芜的阮府废墟一样,任它藏在他的脑中,直到老死。
但,他的冬故,让他推翻这些常理,彻底地运用他一身的才智,走遍大江南北,行上万里之路,让他凤一郎没有白活。
这些,他从未跟他身边这个小泵娘提过。他卖身入阮府时,曾渴求真正的太平盛世会降临在天下每一处地方,但长年下来,他发现世上绝无真正盛世。他心中自成的盛世与理想……就在他最亲近的小泵娘身上。
他又看了眼身边已经苦着脸的冬故。
如果可能……不管跟东方非也好,跟其他男人也好,甚至,只有他们三兄妹共度余生都好,他都希冀她能快快乐乐地过活,然后,等到他们三人老死后,能够平静安详地并葬在边关下,任由四季交替,任由无垢冬雪覆满他们的坟地,不再有外人打扰,不再让她忧国忧民,到那时,他与怀宁陪她睡一场真正的好觉……
他们三人的情谊,永远相携。这一路上,他跟怀宁,不会松手。
“一郎哥……”她的脸可比苦瓜了。
“嗯?”他笑着应声。
“那个……我们还有没有点钱,今晚买点便宜的小菜,好不好?别吃炸豆腐、蒸豆腐,烤豆腐了……”
“不行。”怀宁存心逼她进死角,平板地开口:“茶叶钱我代垫,妳还欠着,没有钱。”
阮冬故双肩一软,沮丧叹道:
“没有钱,真是……好痛苦哪!”
凤一郎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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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老天爷赐给了我一郎哥跟怀宁,阮冬故这辈子再无所求了。”她举杯向明月,情意真切朗声道。
“老天爷也赐给我了。”喝了一夜茶的俊俏男子,终于开口:“老天爷未经我的同意,就赐给我一辈子的麻烦了。”
“……”阮冬故故作不知,假装喝茶,吃着买来的便宜小菜。
“……怀宁,你还是继续喝你的茶吧。”凤一郎一反他的性子,开怀大笑着。
靶情篇——花前月下〈前篇〉1
圣康二年
凤宁豆腐铺——
“我家主人送上请帖,请怀真今月十五过府赏月。”青衣恭敬递出精美帖子。
正在清理桌面的阮冬故,连忙擦干净双手,接过帖子,笑道:
“真是麻烦你了,青衣兄。东方兄要找我赏月,直接说了就是,何必专程送帖子来呢?”
青衣面不改色,如数转答:
“我家主人说,八月十五那天,怀真借东方府邸一用,本要与他培养晋江工程,不料被放鸽子。怀真向来重诺,盼勿再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