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下工作一天,他全身晒伤,不理会红肿的伤再做事,结果只会躺在床上更多天。
他好害怕,明明他是穷人命,为什么有富贵的身体?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赶出这里的。他连钱都还没有寄回去啊!背部隐隐作痛,他有点想吐,就算抹了药,他的身体还是快裂成两半一样——
周边的杂草拔光后,他抬起头,要移向另一头拔,突然瞧见有个小泵娘蹲在地上托腮看着他。
他呆住,月兑口:
“妳、妳是谁?”
“老头,老头。”她叫,然后转身跑了。
哪里来的小泵娘?没多久,那小泵娘又跑回来,打开纸伞撑在他头上。
他又是一怔,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
“哥哥说,敬老尊贤。”
“妳到底是谁?”
她双手叉腰,挺起胸,叫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阮卧秋!”
“……我见过少爷,他叫阮卧秋。”他从来不知道少爷是女扮男装。
她点点头,咧着小嘴,爽快地笑:“行不改名,坐下改姓,在下阮冬故!”
“小姐!”他失声叫着,连忙接伞遮向她。
进阮府后,他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小姐,他只当大户人家重男女之别,没有想到阮家小小姐好……好随便,一身衣物完全不像富贵人家。
“哥哥说,老吾老以及、及……”小脸苦恼,捧头回忆。
“人之老?”
她击掌,大声叫道:
“老伯说得对T.老伯跟哥哥一样聪明,冬故五体投地。”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浓浓的童音,但说话偏爱学大人。
他记得她才快六岁而已吧。
“我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伯,我不撑伞,你才需要。”
“我不是老伯,我一点都不老。”他低声说着。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的白发,再看看他蓝色的眼睛,接着,她“哦”了一声,道:“不是老头不是老伯。”她低头模模自己的黑发后,又抬头望向他。“不是老伯。这位兄台,为何我没见过你?”
他有点啼笑皆非。凤春曾说阮家小姐太容易被骗,她真的很容易信任人呢。
“我是府里长工,叫二弟。小姐,大热天的,妳要去哪儿,我送妳过去吧。”
“我、我……”她吞吞吐吐。“我……想去大哥房里。”
“少爷房里?少爷现在不在府里啊。”
她点头,小脸认真。“大哥已去为民谋福,冬故想他……想他背书的能力,所以……想去沾点……”
他一头雾水。她想去沾少爷背书的能力?
“小姐!”迎面而来的凤春吃了一惊,喜道:“妳回来了!怀宁呢?”
“他在打呼呼,凤春,抱。”
凤春高兴地抱起软软的小身体,而阮冬故两手摊得开开的,一点回抱的意思都没有。
“小姐,我正在打点妳爱吃的食物,等妳这两天到家呢。”
阮冬故笑瞇了眼,颊面不住磨蹭凤春的脸。
“凤春,我学了一套拳,明天给妳看。”
“不成不成,妳回来的日子有限,我得赶紧安排夫子来教妳念书。”凤春喜孜孜地放下她。
他注意到阮冬故一听要念书,整个人就缩水成小老头了。
“凤春,怀宁会背三字经,不用念书了。”
“那小姐呢?”
“……”阮冬故突然转向他,认真问道:“这位兄台,你会背三字经吗?”
“我……我会一点。”
他话才说完,不仅赢得她崇拜的眼光,连凤春都诧异地看向他。
他吶吶道:
“我家乡有学堂,有一次我经过,听见那夫子念过一回,就、就记住了……”
阮冬故张大嘴。“这位兄台,你也要赴京赶考吗?”
“不,小姐,我怎么可能会去应试呢?”
“喔……”她挠挠头。
“小姐丢脸了。”凤春轻声说:“他叫二弟,不是『这位兄台』,连二弟都会背三字经,妳念了一年还背不到两句,比二弟还不如。”
阮冬故的头垂得低低的,就快掉下来了。
凤春牵起她的小手,柔声道:
“老爷一直很希望妳多念点书,小姐,我带妳去梳洗,今天先好好吃一顿,等明天再谈上课的事,好不好?”
“喔……”阮冬故看向他。“二弟兄,告辞了。”
凤春多看他两眼,低声道:
“瞧你晒成这样。你先去阴凉处站站,我晚点有事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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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
书房里,他尽量无声息地擦拭桌椅,如果师傅渴了,他立即奉上温热茶水。
他只是一个家仆,能够听师傅讲课,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他珍惜都来不及了,哪像——
那个据说是小小姐的“师弟”,双臂环胸,虽然眼睛张得大大的,疑似认真听课,但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叫怀宁的已经进入睡眠阶段。
他轻轻挥着花瓶上的灰尘,走到竹帘之后,果然瞧见每天上演的同样场景。
阮府的小小姐趴在小桌子上打呼呼,完全没在听课。
他偷觑正讲得口沫横飞的师傅,悄悄闪进竹帘后,轻摇着她的小肩。
她揉揉睡眸,看见是他,正要张开小嘴喊人,他连忙食指举至嘴间,指指帘外的师傅。
她回神,立即垮下小脸,再度化身为小老头,整个身体缩得好干扁。
那无比委屈的样子,让他差点笑出来。
其实,他能被安排到书房工作,全是凤春的恩德。
读书呢,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只是……如果是给怀宁上课也就算了,为何凤春会逼小姐来念书,而且才六岁,就强迫她听这种深奥的道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与她平视,压低声音问道:
“小姐,妳听不懂么?”
苦瓜小脸顿时被压扁了。她学他的声量回答:
“二弟兄,学生资质弩钝,一无所获。”
他忍着笑,轻声说:
“小姐,师傅在讲『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是指,老天爷保佑我们老百姓,同时还赐给我们皇帝跟师傅。瞧,有皇帝爷爷,才有国土,才有阮家,才有妳啊。”
她皱起细细的眉头,古怪地看着他。
“二弟兄,你这样讲,学生就明白了。可是,怎么我跟怀宁不懂,你就懂?莫非你就是老天爷赐给学生的师傅吗?”
“不不不,我只是阮家的家仆,不是师傅。”他有点恐慌,这个小姐的想法跟人似乎不太一样,真怕她突然跪地拜师。
“原来老天爷赐给学生的是一个家仆。二弟兄,你学问饱饱,为何不上京赶考,为百姓做事?”
他呆住。这个小姐才几岁啊?怎么这么爱装小大人?
“我……我书读得不多。”见她一脸疑惑,他低声答道:“我只懂几个字,懂一点三宇经,我跟小姐说的这些道理,还是这几日待在书房里才明白的。”
她小嘴大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道:
“二弟兄,莫非你是天生读书料?你爱读书吗?”
“我想,应该是吧。”他笑容隐有苦涩。
她一击掌,叫道:
“既然喜欢,那书房很大,再搬桌椅一块读书。二弟兄将来必平步青云,乃朝中栋梁,为民谋福,再造太平盛世。”很骄傲地再补一句:“跟我大哥一样。”
“跟妳大哥什么一样?”师傅在竹帘前怒声问道。
她被吓得弹跳起来,整个小身体跟着椅子翻倒在地。
他也惊跳起来,急步上前扶起她。她是身份尊贵的小姐,如果跌伤了,倒楣的肯定是他!
“阮少爷如今为朝做事,乃顶天立地的真汉子。”那师傅语有不悦:“小姐只是个小女子而已,既然无心读书,何必聘请老夫?听说凤姑娘主管府内一切。一个女人出了头,连带带坏小姐,这种总管还不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