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那种难听的调子说话,不是在欺负她吗?”
岁君常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道:“不是我喜欢的,我还懒得欺压呢。”话才说完,年有路已经高兴地跑回来。
她腼腆地看了岁君常一眼,小声说:
“岁爷爷,我还有饭。”她捧着饭到他面前。
“用不着了,饭太难吃了。”他平声说道。
万家福拉过年有路,柔声笑道:
“姐姐还没有吃完呢,有路陪我一块吃。”
年有路乖乖地挨坐在她身边,埋头吃起饭来,遇见青菜时,她小心翼翼夹菜到万家福碗里,万家福笑着拿肉跟她换。
年有路偷看岁君常一眼,小声解释道:“姐姐爱吃菜,我跟她换肉。等明年我十三,我肉长多了,就能上姐姐家住。”
岁君常哼了一声,见万家福又夹起肉片要跟年有路换菜,他忽然嘴一张,一口吞进万家福筷间的熟肉。
年有路眼睛瞪得大大的,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肉,然后学着万家福夹肉到他嘴边。
岁君常瞇起眸,默不作声,缓缓扫过万家福跟年有路的脸,而后再度张嘴,熟到有些硬的猪肉片消失在他的嘴里。
“真难吃。”
万家福轻笑出声。
年有路看她笑了,也跟着傻笑。“姐姐,我刚才看见一个长得很奇怪的人耶。”
“奇怪?哪儿奇怪?”
“是啊,再奇怪也不会有妳奇怪。”岁君常指的是万家福。
年有路先放下碗筷,然后用力拉下眼角,再努力垂下嘴。“有一个哥哥长得好奇怪,他的眼睛跟嘴巴都跟姐姐完全相反,他一直追着我,我有点怕怕的。”好像被纠缠上,就会一块悲伤一样,她不要,她比较喜欢像姐姐这种笑脸。
万家福一愣,面露惊喜地起身,立即被岁君常拉进怀里。
“妳认识他?他是谁?”
“他是……”还来不及说出少年的身分,就看见不远处眼熟有名少年东张西望。
那少年看见岁君常,气冲冲地走来骂道:
“岁兄!你是不是耍我?我一进矿洞指明我是县太爷派来找万家福的,结果差点被痛打至死,还有妳妳妳,妳这个小不点!我问个人妳用着像逃难一样吗?还有妳——”手指停在万家福脸上,他呆掉,蓦地脸色大变,双腿一软,一路扑滑向前。
年有路吓了一跳,赶紧抱着碗筷跳到岁爷爷的身后。
少年紧紧抱着大腿,哭道:
“我找到妳了!我终于找到妳了!老天!我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被活活烧死!被活活捏死!被活活分尸!被活活淋化骨水!被活活……十大酷刑啊!这年头还有十大酷刑发生在我身上啊!有没有天理啊,就因为我长得这样啊!救命啊——”
“小七,你抱错人了。”万家福静静提醒。
少年抹抹眼泪,抬头一看,脸色僵住。“岁兄,你长得不像大树,别学大树挡人!”难怪大腿这么粗。
“他是谁?”岁君常不悦地重复。
“我?哼,我是人称七少,是万家福最亲近的人!”怎样?怎样?
万家福叹了口气,抬头看神色冷淡的岁君常,轻声道:
“他是我家小弟,排行老七,叫少七。少七一定是来找我的吧?”
“福福……”万少七泪流满面。
岁君常看这两人净说些家常话,他根本不再注意,反而视线被远处的年有图拉过去。
两人视线交缠一阵后,年有图终于忍不住跨步而来。
“岁爷。”
万少七与万家福同时停止说话,往他看去。
“这两天外地人拥进常平县,我才知道为何岁爷处境如此凄惨。”年有图冷笑道。
“怎么说?”
他指向万家福,道:
“因为她是一个天生的灾星!不管她走到哪儿,一定有人被她害惨,朱乐县客栈老板就是火烧屋子,差点上吊自杀!你会落得这种地步,都可以说是她害的!”
“喂喂……”万少七抗议。
“无稽之谈。”岁君常平声道。
“爆炸、中毒,全是她来常平县的同一天发生的……”
“矿脉爆炸不就是你搞的,下毒的不就是你爹吗?你将这些事怪罪在一个外地姑娘上头,也要有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年有图闻言一窒,喃喃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咬咬牙:“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岁爷,就连银二少也让县太爷请来了,再过几天京师派来的官员一到,你罪刑立判,只怕你手里再无筹码,你好自为之吧。”冷冷说完,瞧见附近的工头在监视并且窃听他俩的对话,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第七章
一连几天,万少七亦步亦趋地跟着万家福。
上工也跟,吃饭也跟,就连上茅厕也跟,简直无处不跟;生怕她受了伤害,就连工作也抢着做。
矿场里只知这小子初来乍到,却不知他是万家福的弟弟,工头见这两人没有什么威胁性,也就没有格外注意。
反倒是最近,岁君常在另一头矿场做事,不曾抽空来探她的安危。
“福福。”万少七虽然跟她相差三岁,但也直呼她的小名。“那个姓岁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她微笑。
“别笑别笑,妳笑给自己人行,可别莫名其妙地发笑,我怕我会被天下最邪恶的『他们』活活揍死。”
“胡扯。”万家福柔声道:“哥都很疼你的。”
万少七扮了个鬼脸。是不是疼,他心里很清楚,那叫“疼他的肉”,因为狠狠地被虐待了。
在万家里,他的地位就像是虫子一样的渺小,兄长一看见他就讨厌,三天两头毒打不是假的。他叫少七,字缺,一看也知道万家人有没有他这个排行老七的小弟都无所谓,才会叫他少七,呜。
“妳……是不是有一点点点喜欢那个姓岁的?”他小心翼翼试探。
“嗯。”
他脸色发白,喃道:“如果让哥知道了……”
她轻笑出声:“小七,你怎么把你亲兄长想坏了?对了,你身边锦囊里的药丸用了没?”
“还没。”他乖乖掏出贡献。“福福,妳生病了吗?”
“没有。”
那就是别人生病了?岁君常吗?他一定死定了,没有把她的心守护好,呜,这一次他一定会成为无名尸的。
到了晚上,天气燠热,通铺闷不透风,她睡不着,索性乘机拿着小七的锦囊,往矿夫通铺去。
虽然共处同一矿场,却很少见着面,偶尔远远看见了,岁君常朝她看一眼,立刻转身就走。
她一点也不心慌,她本来就不是灾星,他也不是一个会随意信这种无稽之谈的愚民,她总觉得是身边有了少七保护,所以他专心去做他的事——
“快点快点,米这么容易就没了,快点搬进去,明天要没饭吃,一定会引起暴动的。”经过厨房附近,她看见好几名工人以及监视的工头在搬运米袋,
厨子们一一清点,而后有名搬运工人塞给厨子一包药材,道:“老张,你身子到底治好了没有?大伙全仗你煮饭啊。”
“好了好了,再两天就好了。”厨子小心地接过,看见工头在看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工头大人,我这老毛病了,三不五时发作,以后我会多注意点。”
“早点治好。”工头忍不住插嘴:“瞧你这什么病,饭煮得这么苦,再这样下去,也不需要你了!”
“是是是。”
“有苦吗?咱们倒尝不出来呢。”工人们哈哈直笑着。
万家福眨了眨眼,捣住嘴,等厨房的工头散去后,她可以看见厨子们忙碌地在洗米,有人将药材取出专心熬煮,然后偷偷模模张望,生怕有人发现接下来的举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