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然是听国丈爷的话。”那语气有点言不由衷。“可是就算没有首辅插手,阮东潜身边有个白发老军师献计,又有贴身护卫为他挡刀挡剑的……”
“一个小小护卫抵得了大内高手吗?”
“国丈爷,没有皇上跟首辅的下令,谁也不能指使大内高手……”
后半句消失在李公公的嘴里,多半是被国丈喝斥了。东方非不再细听,神色愉悦地走回琼林宴上。
好个阮东潜!他原本以为阮东潜是一般人才,没有想到他这么有骨气,这一年半来阮东潜是做了什么,竟然能在藏污纳垢的官员间挤上来,还斩了国丈那老秃驴的侄子?有本事!
是他身边的军师献计吗?无所谓,就算阮东潜身边有上百条忠心耿耿的狗,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有趣的人儿。
新科状元一见他出后花园,小心翼翼地上前说道:
“首辅大人,您看起来心情真好。”与方才简直天壤之别。
“是啊。本官心情很好,因为遇见了有趣的事。”正因心情颇佳,才愿意纡尊降贵跟眼前这条新狗说几句话。
“有趣的事?”
东方非将折扇合起,轻轻握住两端弯外折,笑道:
“本官一直在找,找一个能够让本官折也折不断,不,不能这样说,应该说,世上没有本官折不断的骨头,只是时间长短而已。状元公,你呢,是一个连折都不须折的人。但有一种人,我用力一折,第一次断不了,再折一次,一定断。”“啪”地一声,折扇顿时成两截。他哈哈大笑,将这柄断扇交给目瞪口呆的状元。“本官送礼一向只送给适合的人,这扇子就送给你吧。”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兴高采烈过,也很久没有这么热中期待过。阮东潜,你在哪儿?快来京师!快来吧!
就算你身边有千百条忠狗在帮着你,本官也想亲自跟你交手,看看你的风骨能撑得了多久?
思及此,他立刻想起那个作威作福的老秃驴,胆敢私派大内高手去除掉他心爱的玩物,不由得让他快步走出琼林苑,直往皇宫而去。
七个月后
月轮当空,软光铺洒在京师的夜街上。
今天是他生辰,百官为他大肆铺张,奉迎巴结到送女人送珍宝来祝贺,而此时此刻正是他今年生辰最后一个时辰,却不巧遇见了抢匪。
东方非抚过扇把,优美的唇形微地上扬。
这十多年来什么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无一幸免,能让他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几乎没有,长久下来他也真要以为自己与意外绝了缘。
好,真是太好了。他要安然月兑身,一定得好好奖赏负责管辖此区的五军都督。
轿子停在无人的街道上,两侧店面早已关上,连盏外灯都没有留下,但借着明月,即使隔着轿帘,也能看见七、八名隐约的男子身形。
轿夫早就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东方非来回模着扇柄,轻滑地开口道:
“平常京师治安就是如此吗?我就说,一入夜怎么静成这样,原来是有抢匪横行啊。”
“公子,虽然我们是抢匪,但也是讲义气的。我们不会强逼你出轿,只要你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丢出来,立刻放你走。”
东方非镇定那为首的青年,笑道:“我身无分文,怎么给钱呢?”
“胡说八道!七哥,我真的看见他从一间很豪华的府邸走出来,他穿的衣服够咱们活一个月了!我没见过他,他一定不住在京师,怎么会出门不带盘缠呢--”
“住口!”叫七哥的青年喝道,阻止手下继续泄露他们长居京师的事实,他咬咬牙,说道:“公子,钱财是身外之物,不要逼我们动手,你我都没好处的。”
东方非愉悦笑道:
“小兄弟,没有人告诉你,那间豪华的府邸是谁的吗?我打户部尚书那儿出来,你敢抢,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户部尚书?”叫七哥的青年呆了呆,立刻瞪向手下,低声问:“他真是从官大人的府里出来的?”
“我、我记得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宅子,七哥,我没瞧见有人穿官服啊……”
东方非轻笑:“小兄弟,本官用人有三个原则,一是好人不用,二是蠢人不用,三是凡敢坏我事的人。现在本官就可以预言,你将来必定死在你愚蠢的手下。”
“你……你也是官?”程七震惊问道。
“如假包换。不只如此,本官上轿前还瞧见角落有个少年直盯着我,那少年就是你的同伴吧?”
程七一听他是官,本要立刻撤退,后来一听他已经跟手下打过照面,当机立断喝道:“把他拖出来带走!”
东方非双眸遽亮,等着轿帘被掀起。他会被带到哪儿去呢?明天他不在朝堂不在内阁,有多少人会惊慌?有多少人会私下解决他?
一只粗手扯住轿帘,正要掀起的当口,夜风传来若有似无的低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唔,君不见什么呢?三更半夜的,要真见了,肯定是见鬼了,果然连家便宜的面店都没有开啊……”清亮如风的嗓音飘散在冷冷的夜街上,显得十分突兀又诡异。
“七哥,那是鬼么?”
“住嘴!”
东方非不惊不慌,在轿内支手托腮,迎接意外中的一段小插曲。少年的身影由远而近,像还没有发现街头这一端发生了抢案。
他为官多年,了解人性至深。这黄毛小子一看抢案,必定反身就逃,就是不知道这叫七哥的敢不敢痛下杀手了。
透过轿帘,他瞧见那少年身形顿时停住,直勾勾地望向这里。他哼笑一声,等着看少年落荒而逃的美景。
“干什么你们?”那少年大叫,竟直奔而来。“京师里胆敢抢劫!”
东方非眼微瞇,惊喜地坐直起来。
原来这少年,是个有正义感的傻子!
“你停步!”程七立刻喝住:“敢再走前一步,休怪我不留情了!”
“你们七个人敢在京师内作乱,是本地人?”少年确定轿内人尚未受到伤害,他才怒道:“这就是皇朝盛世吗?五军都督在做什么?任由你们在城内行抢?”
“哼,盛世?”程七冷笑,内心虽不情愿,仍是亮了长刀。“真有盛世,你也不会死在这种地方了。”
少年瞪着程七,沉声问:“你杀过人了?”
“没杀过不表示你不会是第一个人。”程七冷静地说,心跳加快,手心发汗。
少年沉默地扫过眼前纷纷抽刀的抢匪,有的人连刀子还拿得不稳,有的则是明显打起颤来。
轿内的东方非则是兴致勃勃地注视接下来的发展,完全没有要出去帮忙的打算。通常有正义感的人,到最后只是死路一条而已,他还没亲眼见过有人被乱刀砍死,正好,看场生死斗当是祝贺他生辰吧。
带着期待的微笑忽然僵住,东方非看见始料未及的景象--
少年奔到附近的大户人家面前,不像在逃难,东方非还来不及思考少年这做法有何意义,就见大户人家两旁的石敢当浮在半空中。
顿时,众人抽气不断。
这是什么妖术?东方非微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异象。这少年是巫觋?
“真要打吗?要不要试试?”少年认真地问。
“退!”程七咬牙道,确保手下全部撤逃后,才迅速消失在夜里。
少年凝重地望着他们消失的街头,也没有要追的打算,过了会儿才上前问道:“兄台,你还好吧?”
“……还好。”东方非确认石敢当已归位,再看向那模糊的少年身影……方才他到底是用什么异术移动石敢当的?